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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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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的时候，头顶是飘渺的云，悠然漫于蔚蓝天际。有飞鸟划云而过，却又来去无痕。
真是很久没抬头看过这天了，白云霁挑眉，记忆中的天，似乎只有那天厮杀下血染的颜色。
不过嘛，就是这眼前的景色不太好——一片未曾见过的土地。
是的，不要误会，眼前真的只是一片土地，而不是脚下。
因为，他无奈的发现，自己被埋了——徒留一颗头颅于土地之上。
白云霁略略有些抓狂，什么情况？！当种萝卜呢？
然后微风划过，不远处地上露出的萝卜缨飘了飘，似乎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想他白云霁一生风流不羁，到哪儿不是潇洒自在。虽说最后死得凄惨了点儿，但怎么说也不至于现在被人当做萝卜种吧！
而且关键是，他不是死了吗？！
正想着，他瞥到不远处走来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身材佝偻，须发尽白。
“嘿，老头儿！”他出声喊道，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粗哑且微弱，大约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
好在那老者虽年纪大了，听力倒还可以，闻言瞥到这，低低笑了两声，不慌不忙悠哉哉走了过来，“呦，小伙子，你醒了？”
“怎么？”看着老人笑眯成一条缝的眼，白云霁皱眉，觉着自己是找到正主了，“你把我埋这的？”
“呵呵呵，是啊。”老者点点头，又绕着他的头转了一转，神色竟满意无比，“看样子化形得不错，五官啊都挺齐全的。”
“看来这不是我的身体？”
“当然不是，你灵魂都成那样了还指望你的身体能好到哪儿去？”老者白他一眼，慢悠悠捋着胡须，“这可是集天地灵气用植物幻化而成的身体，纯天然无污染，怎么样，不错吧？”
“那你做什么把我和萝卜一起种？！”白云霁有些不悦，他突然就意识到不远处萝卜的地方还有肥料浇灌过的痕迹，莫名有些恶寒。
“这植物原本就长在这，不种这种哪儿？”老者耐心答道，许是觉得站着太累，便在他面前盘膝坐了下来，仍笑眯眯望着他。
“什么意思？我这身体是萝卜？！”白云霁煞白了脸，有些不能接受。
“怎么会，”老者摇头晃脑，“哪能用那么贵重的东西？”
他突然就不想听那答案。
“你这身体，原本好像是生出来的杂草吧。”老者笑，“原本准备拔掉的，不过正好你缺个身体，就留着了。还抢了我种的萝卜不少肥料呢。”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他有些咬牙切齿。
“不谢不谢，我还指望你帮我做事呢。”老者嘿嘿一笑，面色坦然毫无羞愧之感。
还真是忍不住让人想打他啊，白云霁挑眉，不爽地想。
“小伙子，你忍忍，我先把你变回草再拔出来哈。”老者狡黠眯眯眼，不由分说便吐出一口气，他顿时只觉头脑眩晕，顷刻间便五感顿失。
意识涣散前，白云霁只觉内心充斥着一句话——卧槽，这老头口真臭。
待再悠悠醒来呢，他却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眼前那老头此刻正垂头提溜着眼瞥着他，神色……竟有点羞愧？
他第一时间先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只披着一件破旧蓑衣——可这也没什么，看那老头也不像因为这个而心虚。
然很快他便了然，随即愤怒就冲上心头——他的左腿，怎的还少了大半边？！腿骨露在外边，倒不觉着疼。可到底丝丝筋脉血肉相连，着实对这视觉是不小的冲击。
“老头儿！”他嗔起双目瞪着那淹没在雪白须发下遍布皱纹的脸，实在是恼了。
“哎呦，小伙子，你可别叫。不就是拔草的时候不小心弄断了根根须么，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你这般叫唤的。”老者哎呦几声，连连摆手，顺带向后挪了几步，小声嘟囔着，“再给你补上便是，年轻人火气这样大……不过怎生醒得这样快……”
于是他眼睁睁瞧着对方在脚边随意翻了翻，拔下一草茎不由分说便贴在他的左腿上，呼的又是一口气——刹那间血丝漫上腿骨，血肉一丝一丝渐渐填满空隙。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腿上血肉的分布。
直至最后一丝皮肤覆盖上，白云霁依然是沉默。那老头倒也不急，只慢悠悠在一旁瞧着他，似在细细品味着他脸上的表情。
“……我现在，算是什么？”他最终只余这一句话，莫名却又想起了那些逝去的前尘往事，“我死了，多长时间了？”
“你现在吗，用你们凡尘的话说，自然是算那孤魂野鬼罢了。至多比较幸运，有了个草木成的身体。”老者压低声线，刻意用着一种阴森的语调解释，“至于你死了多长时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你灵魂破碎的太散，光是在这土里调息，也约莫有那么几百年吧。”
他垂头想了想，末了，便也释然道，“也好，前尘往事皆如风，倒也自在。”
“哦？你这小伙子真真有趣。”老者长笑，“就这样放下了？”
“不然呢？”白云霁白他一眼，“痛哭流涕？唉声叹气？傻子一样求你让我所谓的复活？有用么？死了就是死了，我也不是不明白。既来之则安之，过去用来缅怀，未来可以憧憬。可到底眼前的才是该抓住的。”
这道理其实他明白得早，可惜最后死得也早。像是出折子戏，方方到了最精彩的章节，幕布就毫无预兆落下。尘埃倏然抖落，纷飞在昏暗灯光下将空气都压得低沉，不给人任何喘息补救的机会——无论是对于台上戏者，亦或台下看客。
若是能重来一次……他不禁这样想，随即又忍不住讥笑自己，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你当你是谁呢？
“所以啊，你准备好了吗？”老者的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准备什么？”白云霁挑眉，骨子里沉寂已久自由的血液开始暗暗涌动。
“帮我做事呀。”对方理所当然答道。
“哦？说来听听。”
“我要你呀，到这凡尘俗世里，帮我收集这滚滚红尘——人间西北的大漠孤烟，江南的烟雨朦胧；春日的桃红柳绿，冬季的磅礴雪色；懵懂的才子佳人，算计的权朝谋事……总之啊，我要你帮我收集这纷扰凡尘。”老者摇头晃脑扯出一大段话，语气中得意满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会给你一样东西，你带着它，只要到处游历就好——多自由潇洒啊！怎样，很合算吧？”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啊，”他煞有其事摸摸下巴，一本正经点着头，“可是听你的意思，我可是要用着这野草的身体？”
“不错。”
“那你就不怕我厌烦了，直接跑去投胎？”
“哈哈哈……”老者放肆大笑，“别逗了，小伙子。你的灵魂当初散成那样，便是十对黑白无常也拼不回来，跟灰飞烟灭有什么区别？只怕那地府名册上早已将你划去，莫说投胎，地府不承认你，你现在连地府的大门都跨不进哪！”
老者眼神得意，其中冷漠如高山冰潭，寒冷未曾有过人间一丝烟火。
“你不是人吧。”白云霁突兀冒出一句，嘴角笑意渐渐消散于拂过脸颊的微风。
“当然不是，我嘛，不过是个喜欢听故事的闲者。”
“既然这么喜欢人间，何不亲自一游？”
“啊呀，人间太大了……游历久了也会乏的，不如多找几个孤魂野鬼来帮我做事呢……”老者笑，对着眼前的孤魂野鬼毫无愧色。
“嘁，”他忽的又笑开，“看来你找来奴役的人还不少。只是我倒奇怪，这么长时间，就没一人在凡间说出自己的原本身份？”
“你想得很周到，聪明的年轻人。”对方赞扬道，“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送你去你原本的世界呢？”
“看来另有玄机？”
“不错，”老者点头，手顺便一挥，竟是凭空摸出一杯冒着袅袅清香的新茶来，放在嘴边细细咂道，“你知道，水中月，镜中花吧。”
看来是法术，他暗暗想到，昂首，“自然。”
“世间三千位面，个是个的影子，互不交错但又相互联系。你前半生所见，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罢了。”
“原来如此，”白云霁明了，“倒是有趣。”
“是啊，有趣儿的事多着呢。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这么耐心？”他戏谑。
“啊呀，太久没碰到能讲话的人啦。”对方眯眯眼，“虽然略微有些蠢笨，但还是有些趣味的。”
于是蠢笨的人毫不客气抛出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要是我游历腻了呢？”
“这个嘛，按道理讲是不允许的……不过……”老者咧嘴，吐出的气息直吹得胡髭飘摇，“如果你帮我收集到够多的风景，我也是可以给你解脱的——毫无痛感地魂飞魄散，很棒吧？”
“我猜，你这‘够多’的标准，只是看你的心情来定？”他越发语中带刺，丝毫不留情面。
不过对方显然不在意这些常人所在意的情面，“没错。”
不过顿了顿，像是思索了下，又安慰同情道，“不过你放宽心好了，我一般心情都挺好的。”
“好吧，”他耸肩，“看来我没有选择。”
真是毫无方法被对方束缚了手脚呢，想想也真是不爽。白云霁心里腹诽，面上却装着不动声色，“希望你把我送到个好地方喽。”
“当然。”老者满意挥手，他终于被覆上一套完整衣服——敢情之前可都是故意的，他在心里暗暗记下一账。
“在那之前，不若先随我去寒舍小坐一会儿，我来给你交代一些事情。”对方不容否置下了决定，潇洒往山下大步而去。边摇头晃脑着小声哼着什么。
白云霁挑挑眉，悠哉哉跟在后面，倒也不怕跟丢了人。
果不其然，对方的步子很快悠闲下来，不回头，却也始终在前面晃荡，带着路。
白云霁勾唇，心中暗暗骂着，嘁，老狐狸。
殊不知，此刻那老者在前头放慢脚处晃悠着，嘴里却也小小嘟囔了一句，“小狐狸似的，心眼儿里全是坏水……”顺带往路边吐出嘴里嚼了老半天的茶叶——明天换种茶来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