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春记之风露含章》清崖兮鹤书

45、《棺材桥》（一）

　　日头渐晚，从村头到村尾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玩闹了一天，这会儿正是爹娘要来喊他们回家吃晚饭的时候。
　　孩子堆里有位个头很小，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的少年，他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阴冷得可怕。旁边一群孩子听到不远处爹娘的呼唤声，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准备回家去吃晚饭。可这个纤瘦得简直有些病态的少年，却沉着脸，背靠在榕树根，眼神更加冷冽。
　　一个胖嘟嘟长得很讨喜的孩子走到少年面前问道：“常安哥，你还不回去啊？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从没见你家叔和婶子叫你回去吃饭过呢？要不你跟我回家去，今天我娘烧了栗子烧鸡和红烧肉！她做的菜味道可好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常安努力从阴沉的脸上挤了个笑容出来，却比不笑更显得狰狞可怕，他尽可能温和地说道：“谢啦二娃，你快回去吃饭吧，我不能跟你走。如果我不按时回家，叔和婶子会......会担心的。”
　　二娃有点可惜地瘪了瘪嘴，遗憾地说道：“真想让你尝尝我娘亲的手艺啊，什么时候你跟你叔婶打个招呼，来我家吧好不好？”
　　常安心里确实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小胖子，对他说话时总是柔声柔气：“下次吧，我回去问问他们。”二娃听了这话，立即眉开眼笑，乐乐呵呵地来了一句：“太好了！那我先回家啦，下次你一定要来！”
　　常安点了点头，权作道别。他看着二娃胖嘟嘟的身影走远，脸上的浅笑消失殆尽。常安闭了闭黑沉沉的眸子，轻叹了一声道：“又要回去了啊......”他迈开了步伐，似乎有些沉重，一步步往回走去。
　　才走到屋子门口，常安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响。若是别的孩子，恐怕都要被这动静吓哭了，可常安却已经习以为常。他低着头往屋里走去，丝毫不在意叔婶的吵闹，和小堂妹的啼哭，径自走到了饭桌前坐下。
　　婶子看到常安回来，停止了对丈夫的责骂，把战火对准了刚回来一句话都没说的常安：“哟，我才刚做好饭你这小崽子就回来了啊，这么老远都能闻得到饭味，比院子里那条大黄狗的鼻子还灵。你家叔叔啊，赚钱的本事没有，倒是带回来个吃闲饭的小杂种。”
　　常安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眼神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方才任打任骂的叔叔却难得来了脾气，护在常安身前怒气冲冲地回道：“你这娘们儿，说得也太难听了！好歹常安是我的亲侄子！”
　　婶子被这软弱的丈夫顶了一句，立刻提高嗓门儿骂了回去：“你喊谁娘们儿呢！老娘跟了你之后，日夜辛劳，没吃没穿还要替你养侄子，说他两句怎么了！还能少块肉不成！”
　　这可好，两口子又开始闹上了，足足又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终究还是因为小堂妹哭得嗓子都哑了，婶子看着实在心疼，才不情不愿地熄灭了战火。常安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好歹是熬过了一半。没错，只是一半……
　　家里的饭都是婶子烧的，盛饭的也必定是婶子，因为，她舍不得多给常安哪怕一粒儿米饭。叔婶和小堂妹的碗里，总是满满的一碗饭，而常安的碗里，只有浅浅的一层底。
　　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这点怎么可能吃得饱？叔叔看在眼里，也劝了好多回，可他这懦弱的性子，每次都不得不臣服于自家强势的妻子，竟然连给亲侄儿多添点饭也做不了主。常安依旧是什么都没说，闷头吃完了碗里少得可怜的米粒儿。
　　常安终于熬过了餐桌上的冷嘲热讽，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了自己房间，他住的这间小屋子，连正经的房间都算不上。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板床，什么家具都没有。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甚至还有生火用的干柴，若不是里头住着一个少年，恐怕跟柴房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常安无力地躺倒在床上，老旧的木板摇晃了一下，发出了吱嘎的声响。门外突然又传来小堂妹尖声尖气的哭叫声，随即紧跟着婶子的恐吓：“别哭了！再哭就把你扔给渭河的水鬼，水鬼最爱吃小孩了！”
　　这句话立即奏效了，小堂妹收住了哭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常安却是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渭水的鬼？你最爱吃小孩吗，那你能不能把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