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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战河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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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翌日,帐外人马声嚣嚣。
涂山显懒懒醒了,困倦揉着眼走出去。
驻营中响着鼓声,兵士们军容整肃,纷纷列着队向同一个方向跑动。
漫漫尘沙飞扬起来,涂山显抬手,用衣袖掩住口鼻。
正茫然张望,身后传来庄嬴的声音:“有什么好看的?你回帐中待着便是。”
涂山显回首,见庄嬴着战甲,领着几个士兵,容颜冷淡地站于他身后。
一个女人,不施粉黛,泼墨长发束起,穿着男人该穿的战甲。
涂山显眨了眨眼,将庄嬴上下打量一通,显得十分惊奇:“你这么穿,竟然也很好看。”
——谁人不知赵姬庄嬴英姿冠盖诸国?
赵国军士觉得涂山显这话可笑,几人相视间,皆默默笑了。
庄嬴听闻众人窃笑,却像受了辱没,立时怒眉斥涂山显道:“休得胡言!”
“这怎是胡言?不信你……”
“两国交战在即,不相干的事宜勿要论及!”
“啊?”涂山显顷刻正色,他飞快想了一想,说道,“这是要和秦军开打了?也好,正好让我瞅瞅人间的战阵。”
庄嬴身后数人听他言语奇怪,说着什么“人间的战阵”,都面面相觑,感到诧异和疑惑。
这只狐狸真是好把涂山之外当自家……
庄嬴担心营中兵将知道了涂山显的真实身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从一开始就刻意隐瞒,岂知涂山显自己倒是很不当一回事,既不怕吓着别人,更不怕给他自己添麻烦。
“走吧,带我去看看。”
涂山显说着就调转脚步,要跟着列队挪移的兵士们走。
庄嬴疾步上前,伸手拦下他:“你不准去。”
涂山显抬眼看她:“为何?”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不待他再说话,庄嬴利落吩咐跟随的兵士:“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他。”
涂山显瞧着身后的人遵命而动,急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就凭他们两个能看住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哎,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地,他被庄嬴一把扯住衣襟,扔回了营帐中。
奉命看住涂山显的两个兵士没有跟进来,而是守在了外面。
“涂山显。”
涂山显不高兴地理着自己的衣裳,没好眼色地看庄嬴一眼,继续低头理着衣裳。
庄嬴说:“涂山显,话我只说一遍。两军对阵不可轻视,你别给我添乱,你在这里,名字叫白显,就是个寻常人,你不能透露你的真实身份。还有,外面的人,你不能吓到他们,更不能因为想离开这里而打伤他们。”
涂山显冷哼:“你关不住我的。”
庄嬴淡笑,按住腰间佩剑悬翦:“如果你敢动我的人,我回来不会饶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喂,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这把破剑,不就是……”
庄嬴掀帐而出,命令道:“看住他,别让他离开营帐。”
涂山显追出去,两个冷面的兵士拦下了他,涂山显左右看看,再看看带人走了的庄嬴,气鼓鼓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营帐中。
鼓声听不见了。
渐渐驻营中也不闻杂音。
人马走远,去与秦军交战了。
涂山显来回踱着步子,不知不觉踱了快两个时辰。
——无趣,真无趣!
小小一方天和地,困顿得像是画地为牢。
“我就是想看看人间的战阵而已。”涂山显想。
人间打起仗来,也讲究战术和布局吗?那么,他们用的是什么战术,排兵布局又当如何?听说凡人在上古时,曾向神宣战,虽然最后大败,但也逼得众神陷入过绝境,这样看来,人间的很多东西,都值得去学,何况看看又不做什么,哪里能添乱呢?
他越想越觉得应该去,不然再晚,等两军收兵就没有机会了。
才掀动帐帘,两尊如门神的兵士持戟拦住出路,异口同声道:“公子庄有令,帐中人不得外出!”
涂山显愣愕,继而微微恼怒,可他一想到庄嬴的威胁和她那柄悬翦剑,就只能忍忍心气,再次退回帐中。
……
“要出去,又不得打伤他们?那我变回原形快点跑出去不就好了……不行不行!区区小凡人,怎配看到我的原形?那就疾行术?嗯……给小庄治伤又带她来这里时,费了不少精力,若再用疾行术,万一遇到危险,我就麻烦了,这也不行……”
不知枯坐掂量了有多久,忽听杂沓声靠近驻营。
涂山显走出营帐,风扑在面上,冷冷的。
此时天色将晚,血色的残阳铺在天边,暮色中有大军归来。
“公子庄有令,帐中人不……”
帐外兵士的话没有说完,归来的人群中疾呼一声:“快让开,切勿挡住公子庄!”
那疾呼声焦急无比,叫涂山显心上莫名一紧。
远远看着从马背跳下的庄嬴,肩上染了一大片血迹。
帐前兵士无心再拦涂山显,根本是顾不上他,赶忙朝庄嬴迎上去了。
“公子庄!”
“公子怎样,是受了伤?”
“快传郑医!”
……
簇拥着的人群匆匆地走近了,涂山显才发现庄嬴怀里搂着一个人,那人满头满脸的血,庄嬴用巾布按住他的伤口,正急忙吩咐传话,要郑医准备止血药。
郑医和医童忙将头上受伤的人从庄嬴手里接过。
跟随在侧的人说道:“公子肩上有伤,快,快备热水和伤药!”
人被送到郑医手中,庄嬴紧张的心弦才松了,她听到有人这样说,下意识扭头看自己肩头,她用手抹一抹,抬手制止:“不用,我没有受伤。这些,不是我的血。”
庄嬴说,自己并没有受伤,将军赵疵领兵断后,很快就会回来,需做好迎接伤兵和全军戒严的准备。
众人遵从命令,尽数散了。
庄嬴好似累极了,身畔无人时,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疲倦感,她捂着脸,在医帐外找了个地方坐下。
涂山显在远处站了片刻,然后走去她跟前,问她说:“刚才那个,是幺七?”
庄嬴抬眼看来人,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还能自己走路,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我知道。”
“回去歇歇吧,顺便把你这一身脏衣换下。”
“等会儿就去。”
涂山显看看医帐,没有听见幺七喊疼的声音,只隐约听见郑医在传唤医童帮忙。
幺七血流披面,伤口应该是不浅的。
郑医在帐内慌张忙碌,而那半大的孩子什么话都没有。
涂山显感喟说:“不知道你们赵国人,是不是都一样的,受伤了绝口不提一个疼字。你是这样,那个小幺七也是这样。”
庄嬴垂着脸,轻轻摇头:“幺七是为了帮我才受伤的,他不肯喊疼,是怕我听见了会自责。”
涂山显看她:“喊与不喊有何区别?你见着那孩子血流不止的模样,恐怕已经后悔得不行了吧?你后悔,不该答应让他上战场。”
“我,我的确做了错的……”
“公子庄。”
医童从帐内出来,谨声唤庄嬴:“禀公子,伤者已经止血了,他想见你。”
庄嬴立刻站起身,快步进了医帐。
幺七的眼角伤了,敷了药,暂时只能用一只眼睛视物,郑医给他包好了头上伤,嘱咐他这几日要待在医帐勤换药,不然化脓了眼睛会瞎。
单眼看东西,视线模糊又狭窄,但是当幺七看到庄嬴以后,他高兴极了,连忙坐起来:“公子!”
庄嬴见他头上和手臂都缠满了纱带,眼睛也只剩下一只,不由得微微红了眼。她握住他伸出的手:“你的眼睛?”
幺七脸上笑容灿烂:“没关系,会好的,只是眼角伤了一块,郑医说敷几天药就好了。”
庄嬴红着眼眶,摸摸他的脸,陪他笑:“那就好。头上的伤呢,疼不疼?”
幺七摇头:“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哪里会不疼呢?幺七越是不将之当回事,庄嬴心中的负罪感就越深,她总想着自己的弟弟赵雍也不过是这般大的年纪,若是赵雍伤成这样,父亲和母亲一定会特别心疼,而幺七,还有赵国上下许多像幺七这样的小少年,谁会去关心他们的好歹?
幺七摇一摇庄嬴的手,快活地对她说道:“公子,你知道吗?后来我在邯郸的街上看见你,叔叔告诉我你是君上的女儿,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很想做你的侍卫!但我什么都不会,君上连赵宫都不会让我进,所以我就想,先到军中来,等以后我习得好本领的时候,我会去求君上,求他让我做你宫殿的侍卫。”
庄嬴愕然:“做我的侍卫?”
幺七眼中神采飞扬,连连点头:“是!我想去你身边,我想像你曾经保护我那样去保护你!”
涂山显听见幺七说的话,也愣了愣,他心里想,这个黄口小儿真是天真得很,天真得令人不喜欢,他不愿再待在医帐中,旋身走出去。
“公子,你能在你身边为我留一个侍卫的位置吗?我会很快长大的,我会成为像将军一样的人……”
——不仅天真,还很狂妄。
涂山显冷哼着离开了医帐。
“小庄才不会要你做侍卫。”他不屑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