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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天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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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听到门响,庄嬴撑坐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换到马了没有。
涂山显把玉骨链交还到她手里,说:“这项链很漂亮,我看你贴身佩戴,应该是心爱之物,还是不要拿去变卖了。”
在短暂愣怔过后,庄嬴脸色渐白。
涂山显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推开他,自己起身踉跄出去了。
“小庄,你做什么去?”
庄嬴不回答涂山显的问话,只咬紧牙关径往外走。
涂山显怕她摔倒,想扶她,却被她甩开了一次又一次。
庄嬴出了客舍,不顾天色将黑,着急寻路去了集上。市集早就散了,剩着三三两两收拾箩筐的人,连兜售小物件的贩子都走了,更何况是卖马的人。
涂山显见她赶得急,气喘吁吁的,于心不忍,就劝说她歇一歇,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庄嬴不听,沿路询问,有没有马,能不能卖给她一匹快马。
这是魏都大梁,怎会没有马?可魏国人看她这样一个神色惶急的陌生女子,身上好像还带着伤,他们胆小畏事,都不肯给她,户户闭门不闻哀求。
涂山显还是想劝她,起码先回客舍去。
不料,庄嬴愤然离城。
“小庄!”涂山显追在她的身后,大惊失色问道,“你……你难道是想这样走去河西么?”
胸前伤处痛得厉害,庄嬴不想浪费精力,去回答一个不相干人等的问话。
涂山显快步上去拉了她一把。
“滚开,别跟着我!”
茫茫夜色中,他嗅到了血腥味。
庄嬴额上一层薄汗,她摁住胸口的伤,提步再朝前走。
一步,一步,缓慢而吃力。
在庄嬴跪倒的时候,涂山显抢步往前,急忙扶住了她。
血腥味更近了。
她胸前的衣裳,被血染湿了大片。
涂山显大惊:“你的伤口裂了?”
庄嬴摇头:“没有。”
她缓了口气,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涂山显呆住,他从没见过有哪个姑娘是像她这样的,她身受重伤,九死一生,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半个疼字都未说过。
他抬起头问:“小庄,赵国于你而言,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不肯顾惜自己分毫?”
“你懂什么!”
夜色像是要将人吞没,立足天地间,人何其渺小?
庄嬴怕,怕来不及,怕赵国败。
悲楚攫住了她的整颗心,她嘶声吼道:“我庄嬴,是赵侯的女儿,赵国永远是我的家,是我的母国!无论我走到哪里,这都不会改变,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家国强大,我也一样!”
“可你去了河西之地又怎样?你有伤在身,上不了战场。”
“这世上,事情没有能不能做之分,只有愿不愿意做。”
“……你,去河西,是为杀敌?”
“是!我不杀秦军,难道要等他们来屠杀我赵国子民吗?”
到处都是这样打来打去,连命如蝼蚁的凡人,也是这样。
涂山显气怒难忍,捏拳站起,大声驳斥道:“秦国国力日盛,为西方霸主,而你们赵国,连称王的胆子都没有,天天打仗、年年打仗,人死无数,有什么意义?倘若真为国中子民着想,不如献国于秦,也好叫人人图个白发到老,而不是无辜稚子,不及多看这天和地一眼就死了!你这样去河西就是送死,要去你去,我不奉陪了!”
庄嬴不可想象,“献国于秦”这样的话,竟会从他的嘴里说出。
他果真是不奉陪了,话音未落,即调转头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那你呢?”
庄嬴不服气,问他坚持的大道是什么:“青丘的天狐不是最强大的狐族吗?漫长千年,不停伐战的滋味怎样?你为何不甘做臣下,率族人降于青丘,而要贪居太子乃至君王之位,费尽心思去谋求涂山氏的强大?”
轰。
仿佛一道霹雳落在了他的心头。
涂山显脸色煞白,僵然立定了。
庄嬴说:“你坚持想要得到的,与我不肯放下的,原本就没有区别。”
她不在意夜色,不在意走得慢,继续朝河西去。
长夜唯余风声。
庄嬴身影蹀躞,不多久后,她听到身后有轻微异声。
回过头,涂山显跟着她。
涂山显目光从她惊讶的脸上移开,往下,落在她按住胸口的那只手上,白皙细柔的手,在夜色中也看得清,还有那指缝间渗出的血迹。
鲜血艳目,他心有不忍:“我会疾行术,你用三天能到的地方,我只用一眨眼的瞬间。我送你去河西,前提是先治伤。”
……
是夜,在喝过涂山显端来的一碗水以后,庄嬴困倦睡下,整整两日未醒。
被推醒时,耳边风声喧嚣。
“到了。”
庄嬴揉揉眼睛,环顾身处的丘山。
涂山显蹲在她跟前,淡淡的月影正悬在他背后的高天上。他笑了笑:“梦见了何物么?”
睡梦之中,一片虚无。
庄嬴初初醒来,神思懵懂,对方问什么,她也不知多想,就老实答什么:“我未曾有梦。”
涂山显扬眉,点头道:“梦境分散人的精力,无梦很好。”
庄嬴顾视四周,见四野苍茫,不禁问道:“这是哪里?”
涂山显指指旁边的山坡:“你上去看看便知。”
庄嬴爬起来,按他所说去做,上到坡顶,山风迎面刮来,坡下灯火光明——竟是夜中休整的一片驻营!
赵字大旗在风中猎猎翻飞。
庄嬴睁大双眼,异常惊喜:“是赵国……是赵国的军队!”
她欣喜飞奔下山,朝前跑了一段路,忽而想到送她来这里的人。
涂山显也从坡顶下来了。
庄嬴望着赵军营地,自想着,赵国兵力不弱,虽比秦国不敢说,但甩魏国是老远的,魏国东败于齐,西丧秦地七百余里,南辱于楚,那魏王居然还有脸称王。
这荧荧灯火连绵的赵军驻营,足有五万人之众,涂山显双目不盲,自当看得见。
庄嬴转面问涂山显:“你曾经说,我父亲没有称王的胆子?”
他不预期她还记仇,不由得愕住了。
“是因为周天子还在。”庄嬴却不是在记他那句话的仇,“现身在洛邑的这位天子,在早年时候,曾对我父亲有过救命之恩,我父亲对神灵起过誓,不可背信弃义对天子不敬。”
山风拂乱了涂山显的发尾,他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庄嬴已经走远了。
驻军营门前,把守的士兵见有生人靠近,纷纷持戟出剑,厉声盘问:“来者何人?”
庄嬴道:“率军前来应战的,可是赵疵将军?”
守卫愈加厉色:“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将军名讳!”
“何事吵囔?”
正在士兵喝声时,赵疵恰巧巡营路过,闻声走了过来。
众士兵纷纷将路让开。
其中一人忙抱拳回道:“将军,这里有两个人想闯营,尤其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女村妇,她胆敢……”
“公子庄?!”
赵疵看清楚来人样貌,大为震惊,他连忙低头抱拳,屈膝跪地——
“末将赵疵,见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