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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天不佑 ...

  •   [第三十五章]

      话甫出口,涂山显自己觉出了不对,他凛了一下神,握住她的手忽地就不自觉地松开了。
      庄嬴拧眉看着他:“涂山显?”
      他如芒在背,后退一步,尴尬地扯起了嘴角:“我……我不是故意的。”
      庄嬴低眼瞧了自己烫得发红的手,一离了冷水就热辣辣生疼。她逼近涂山显,咬牙切齿质问道:“你不是故意的?你的眼睛早好了,是有人拿刀拿剑架在你的脖子上,要你来欺瞒我吗?”
      涂山显知道自己理亏,不大敢看她,又无从解释,他心虚得要命,她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终于被逼到抵在墙上。
      庄嬴非常凶:“说,你这双狐狸眼几时好的?”
      “也没多久……”
      “到底几时?”
      涂山显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唾沫,他壮起胆子答她:“那个,就是……我不肯再敷药那天开始吧……”
      庄嬴回想了一下,其间足足过去了近十日,等于说,涂山显骗了她这般久。
      仔细想起来,这只狡猾的狐狸当时还演了一场非常逼真的戏,冷着脸说什么“你们人间的破草药根本治不好我”,为自己寻了个不用再将眼睛包起来的绝好借口,十天里,他假装依然看不见的模样,饮食起居都要她来照顾,不仅令她劳累和时时担心,更于无形中给她增加了很大的精神压力,让她一直满怀愧疚,内心受尽煎熬!
      察觉到庄嬴浑身透着火气,涂山显连忙要逃出门去避难。
      庄嬴陡然出手按在墙上,阻了他的去路:“你处心积虑骗我这么久,对你来说有任何好处吗?”
      涂山显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敢有小心思!你听我解释,我……我那个时候,只是模糊能看见一些东西了,眼睛里的血影是时重时轻,我一直就不喜欢你把我眼睛包扎成那个样子,后来隐约看得见了,所以我就干脆……真的,真的,我说的全是大实话!我,堂堂涂山太子,仙族,我总觉得我的眼睛会自行恢复,是发自心底当真不喜欢你捣的那些草药,湿乎乎的,又腥又涩……”
      “不喜欢你可以说出来。”
      “说了你会听?我一早就说了,不习惯,很累赘。”
      简直是狼心狗肺不知好人心。
      庄嬴气得不轻,脱口就叱道:“别说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那由不得你!你知不知道从昆仑山下来,你的眼睛有多可怕?你双眼是红色的,被血染透了一般,是我辛苦挖来草药捣碎,一天又一天地把你治好的!”
      他从来不知道龙血洒进他的眼睛以后,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庄嬴那时是告诉他“你一身血迹斑驳”,仅此而已,当他的双目能视物,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更换过了,寻常的人间衣裳,干净整洁,并无不妥。
      面对面的两个人,忽然都愣住了。
      昆仑一行,遇见了很多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是日取得黄帝建木,涂山显的眼睛像是被龙血灼伤,庄嬴怕他多想,便没有告知他,后来涂山显的眼睛颜色恢复了,她更觉得没有给他徒添疑思的必要,这桩事,她原是打算闭口不再提的。
      涂山显见她神色不好,心下疑惑更深,反问她道:“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离开昆仑时,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庄嬴猜不到当时的变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瞎了,说明这本就是祸事,祸事叫人忧虑,她不想再与他提及,即便是他有错在先欺骗了她。
      “你听错了,我没有说过。”她说。
      “你说了,我的眼睛……”
      “我没说!”
      庄嬴语气是不耐烦的,她已转身回去,她在顾看自己的烫伤,久久用冷水浸着不好,任何事都做不得,她取了布巾,沾过水后费力地拧出来,在往手上包缠。
      涂山显看着她在做这些,他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然后扭身飞快跑出门去了。

      庄嬴快将屋子里的陶罐碎片和汤渍收拾干净的时候,听见外面院里有童子在喊:“庄姑娘,热汤给你送来啦!”
      她顿了一下,这个声音她记得,是在客驿里帮忙的小童,是庖厨的儿子,因为机灵活泼,所以上下忙碌着。住到这里以后,她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这小童,只是奇怪,她没有让他送汤来啊。
      不及迎出去,童子在门口惊讶道:“咦,白先生,你眼睛才好了,就要出去吗?对了,刚给你寻的烫伤药可好用?”
      庄嬴走到门口,看见院前,涂山显与端汤的小童面对面站着。
      涂山显回头看了一眼,瞟见了她,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他尴尬敷衍了小童:“还好,还好……”
      小童眯眼笑,将手里的东西端高些:“你要的汤,我也送来了哩!”
      庄嬴觉得很想笑,聪慧如她,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涂山显去客驿要了伤药,又让庖厨送热汤来,自己拿着伤药徘徊在门外不好意思进,不想小童动作麻利来得快,要躲却刚好撞个正着。
      嘴角克制地抿住了笑,她静待他的反应。
      涂山显立在院中与小童对峙了好一会儿,弄得小童不知所以:“白先生不让让,我怎么过去?”
      他慢腾腾侧身让路,望望门里的庄嬴,再慢腾腾跟着小童走进屋。
      小童活泼爱与客人们说话,搁下了汤不急着走,自己在那里说道:“巧了,这鲫鱼汤一炖好,就被白先生发现了,说什么都要竹院的客人让给他,为此不惜花了双倍的价呢。”
      涂山显赶紧说:“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别处忙吧。”
      小童乖巧,欠身出去后,庄嬴看向涂山显。
      涂山显把个小罐往她手边一放,袖手望屋梁:“烫伤药,给你的。”
      庄嬴扫一眼小罐,戏谑问他道:“为什么不敢进来?”
      “谁不敢进来了?”
      “说你啊。”
      “我没有。”涂山显强辩道,“我,我那就是见外面天色清爽,多看了几眼罢了。”
      庄嬴点点头,摸过伤药来,解了手上布条,一面自己上药,再一面头也不抬问他:“你用我的钱,买汤送给我,这真的合适吗?”
      涂山显的双眼慢慢睁成了一双圆溜溜的铜铃,待他回过神来,不由得底气甚足,他傲然说道:“你曾言,你们凡人报恩的方式,就是送很多的钱,我前前后后救你多少次了,为了帮你拿到那截烂木头,还险些葬送了一双眼睛,所以说,你带的钱都是我的。”
      “……”
      “你这么看我作甚,我说得不对?”
      目瞪口呆的庄嬴实在找不到反驳的道理:“这……好像没有不对。”
      涂山显洋洋得意,他在近旁坐下了,趁她思绪茫然,从她手里拿走伤药盒子,再拉过她的手腕来,用布角沾了药油给她抹上:“一路上我都在照拂你,不多这一次了。”
      上药的动作他倒娴熟。
      看他认真细致的模样,庄嬴本想戏侃他几句,转念一想,凡事他都做不好,唯独上药这般熟稔,怕是以前在涂山没少受过伤,她心思微沉,便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离开邯郸太久,返回到黄河边时,已经是开春了,万里冰封的长河逐渐解冻,想要过河,比来时稍难些。
      涂山显和庄嬴在黄河边等了一昼夜,才听得船家说,水势平稳些了,可以渡河。
      庄嬴走到渡头,发现涂山显不在身侧,她回头找他,却见他尚站在岸上,眉目含忧地盯着黄河水面。
      她折返,问道他:“为什么不走?”
      望着黄河水涌动,涂山显心里悬得慌:“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说不上来。”
      然而,河还是要趁早渡过去。
      船家在黄浪里闯出一条道,于黄昏时,汗透了一身衣裳,将急于渡河的两个人送到了对岸,庄嬴非常感谢他,给的酬劳略多些,船家千恩万谢,送他们上了岸,给他们指了能上大道的路。

      夜至山林下,畏猛兽毒虫,就不再往前走了。
      庄嬴和涂山显在山脚下生起火堆,后庄嬴从包袱里翻出干粮,拿了一块,并着水囊递给涂山显,包袱里素色的天锦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泛起了柔柔的光辉,涂山显目光在其上停顿了片刻,慢慢抬手接过了庄嬴递过来的东西。
      他坐于火堆旁,却不吃不喝,只凝眉望着面前的火光,似在深深思索着什么。
      庄嬴拿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和水,隔火与他坐着,觉得他神色奇怪,不及询问他,他便已主动开口。
      涂山显的眉头皱得更深,他说:“我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我们过了河。”
      庄嬴莫名。
      “那条龙说,黄帝建木不得现于人间,他不是在告诫我,而是在提醒我。”涂山显站了起来,他捏住拳头控制住自己变化的情绪,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后的包袱上,“现在我们从黄河上渡过,水脉生于天逝于地,其深又如镜,天地之灵都窥见了建木的影子,建木……不可能再由你带往邯郸。”
      庄嬴呆愣,他的话,她一时理解不了:“天地之灵……都窥见了建木的影子?”
      她突然心上一跳,模糊明白了什么,急忙去包袱中翻出了天锦,她记得离开昆仑后她看过,天锦天生有光,柔亮如月,后来天锦色泽逐日灰败,她以为是连路风霜所致,此刻细想,她当天锦中之物胜过自己的命,一向小心保护,怎会令风霜侵袭?而此时此刻,天锦光辉幽淡……
      庄嬴用颤抖的双手揭开了天锦的最后一层,残存世间的一段黄帝建木,原本青叶紫茎,但是天锦覆盖之下,它的青叶已经凋零,木色也渐作乌黑。
      她瞪大了双眼,极为不信,她触摸建木上的乌黑,希冀着那只是寻常的泥污,但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建木上的乌黑飞速蔓延开了,那之后,建木崩碎,在她和涂山显的眼前化作了点点碎光……
      庄嬴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便在离开邯郸前,她曾想过,她会因黄帝建木之故死在茫茫雪山中。
      可是,她没有死在昆仑,她下山时不过是受了轻伤,那段遗留的最后一段神木,是完好无缺地被她带下了山的,谁会想到,它终究是化作了飞灰!
      涂山显表现得很平静。
      她问:“难道你就不难过吗?为了拿到黄帝建木,你我差点丢了性命。”
      涂山显看着天上游动的云影,摇头轻道:“有些东西,不努力过,不会甘心。黄帝建木于我来说,本就无用,我想要拿到它,全是因你之故,然其不可得,便唯有认命罢了。”
      天锦还在,没有随同黄帝建木一道化作飞灰,一切多像一场幻梦啊。可这天锦,却又在清晰地提醒着她,她曾真正得到过,父亲希冀得到的那段“天地神木”。
      “是上天,不佑我赵国。”
      庄嬴捏紧了天锦,低下头,有泪滴坠下,泪落下时她涩然笑了——的确,为其拼过命而知其不可得,便唯有认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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