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前尘番外 下 ...
-
第一世,正魔大战后的三万万年。
尝过热闹的人总是害怕寂寞,以前不懂,如今倒是体味到了一个透彻。
这天界偌大的宫殿,空空旷旷的,就像心口破了一个看不见的洞,连情绪都在一点一滴的,如今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三万万年来,这九天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好像自生来便是这般,淡定从容的看着众仙的出现飘零,爱恨情仇,满目慈悲却又冷酷无情。
一直以来,润玉都以为自己会很早的孤独离世,却没有想到这三万万年过去了,倒是愈发的身体康健,就连当年到凡尘历劫晋升为应龙的翅膀都修复好了,修为什么的也是顺风顺水的一路直走,这般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凡尘有句俗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每每想到这句话,润玉不禁想旭凤锦觅对于他而言,也算是他这仙生之中的一大劫难吧,那么,他的后福又在哪里?还是苍天独爱世人,看不惯他这个薄情寡性,心里深沉的天帝?
天界事物繁忙,有了这个权力的位置,却也少了原本作为夜神时候的清闲,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个人这样独自的走着,想着内心深处的心思。
眼前的天河依旧静谧,流水缠绵,可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润玉找到了那几千年喜欢趴着的石头,如今坐了上去,闭上眼睛,任由风从身边吹过,只是除了那透骨的寒意,却再也没有以前心底珍藏的那种感觉了。
呆到了大半夜,没有灵力护着的身体都被夜风吹得僵硬了,润玉却再也找不到之前的那种珍藏心尖的感觉了。不禁想到了锦觅,也或许是政务太过繁忙,那人的容颜也好,话语也罢,竟然都在一点点的模糊,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悸,动与不顾一切的吸引力了。
有种突如其来的恐慌,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心口很痛,有什么在心口想要跑出来,却又有一股力量一直压抑着,胸口的疼痛一阵又一阵,从心底一直渗,透到了灵魂,任何的灵力术法都于事无补。
半醒半梦中间,似乎看到了那个一袭青衣的女子轻轻的叹了叹气,想要看却又看不清面容,却能明白对方身上的那种释然与放下。
若是世人神仙都放下执念,倒是不会有真么多的牵扯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了。若是在往日,润玉定会觉得这样的人看的开,活得明白,可是眼前这个青衣女子给润玉的感觉却让润玉第二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心底一直有个直觉告诉他,若是她放下了,那么,他的世界就真正的一片黑暗了。
越想心越疼,越疼就越清晰,似乎有谁曾经也经历过这些,脑海中有些破碎的从未见过的画面:
大雨滂沱夜,穿着破旧衣衫的自己,同野狗抢食;
天青色的衣袖微动,柔软的手掌握着瘦骨嶙峋的手;
夕阳下,那只手握着另一只,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的“昳”字;
双手捧上那串天蓝色鲛珠时眼底的期待与暗藏的心意;
花神节下,那扑入怀中的温柔与如今熟悉的悸,动;
月凉如水,缠绵交错的青丝;
血染的沙场,风中的悲凉和年轻将军眼底的痛意;
满目繁华喜色独留一身白衣的孤寂悲凉;
秋日微凉,斜靠在水榭的天青色身影;
金色的纱裙衣角,散落满目的水色鲛珠;
喜气的东陵下独留空荡的宫殿,年轻的帝王轻抚着一株那从未开花的花枝;
烛火透亮,在发黄的信纸上晕开的一层层泪痕;
漫天繁花,互相依偎的身影;
一地残红,血红的泪目与渐渐消失的青色身影;
……
那些从未造访过心头的画面碎片突然一下子涌入了心头,润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朦胧中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似乎一步一步的走远,没有丝毫的留恋,润玉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什么,却是无能为力,似乎曾经也有过这般,想要拉住眼前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丢下。
心被撕裂成了一片一片,痛从灵魂中蔓延开来,身体从巨石上滑了下去,天河之中,润玉疼得都现出了原型,长着双翼的银色应龙在天河翻腾,悲鸣响彻了九天,整个天空都在颤抖,天地间瞬间失了颜色,就连藏在地底深处的魔族都能预感到这灭,世的征兆。
天河之中的万千生灵瞬间死伤无数,靠近的仙兵将领神魂被波及,瞬间消散于天地,强大的灵力从九重天四散开来,一时间整个九重天成了一片废墟和随处可见的仙娥天兵的尸体。
空气中是浓厚的血腥味,这股浓重的带着肃杀与恐慌的味道从九重天散开,唤起了天上人间所有生灵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凡尘人类也好,定居地底的魔族也罢,都来到了地面,看着九重天出现在云层之后,宏伟的宫殿瞬间华为废墟,耳畔是久久不绝的龙鸣,不安与恐惧在蔓延开来,有跪在对着九重天叩首祈求的,有四下逃窜的,整个人间魔境一片混乱。
不一会儿,点点滴滴的鲜红从九天落下,像夏季的暴雨,只不过这个暴雨里面夹杂的是一块块破碎的琼楼玉宇与天兵仙娥的尸体,一时间整个人间都是一片哀嚎……
天地间应龙难寻,真正的应龙就像是食物链顶端的霸主,可以呼风唤雨,穿梭于时空,重塑轮回,就连天道都不能束缚。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力量,才让应龙一直都被人敬畏害怕,甚至不惜痛下杀手,以至于天地间留有的不过是关于应龙存在的传说。
斗姆元君看着发疯的润玉,眼里满是怜悯与叹息。
“仙上,”鲲鹏说道,“当年之祸,终究还是拦不住了。”
“天地万物,轮回有道,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即便是一时阻拦了,也是挡不住的,”斗姆元君看着发疯的润玉,轻轻叹息道,“只是没有想到,润玉记起了一切会这般的自伤,以至于不要整个九天凡尘,硬是要它们一起陪,葬。”
“自润玉之后,凡尘结香代表喜结连枝,世人都将情赋予了它,”鲲鹏说道,“当年,他们在忘川河畔,怜悯世间堕,入黄泉的执念鬼魂,特抽出来三缕情,魂,结成同心结,埋于彼岸花丛,又通过灵力亲手在忘川种入结香,故这万千魂魄有了丝丝归依,故,忘川黄泉,奈何桥边,有了这三生石的存在。”
“忘川万千魂魄有了归依,就连肆,虐的幽冥之力都安分了,”鲲鹏说道,“世这些魂魄的梦凝结成珠,最终化作了润玉身边的魇兽,本还是大功德的。”
“弟子实在是愚钝,这般痴情人,这般功德深厚的,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日你出手救了她们三人,如今,自该她们偿还这因果。”
“仅仅是该她们偿还这因果吗?”鲲鹏看着即将消散的上清天虚境,带着疑惑与担忧问道,“这偿还的,也太重了。天地万物,生灵无数,自是不该承担这怒气。”
“哎,”斗姆元君叹了叹气,“一念起则万念生,一时改则天地变。”
“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旭凤也该到了,”鲲鹏听了也叹了叹气,良久才说道,“这场劫难,因我们而起,也该因我们而终了。”
旭凤一袭黑衣出现了,三人目光相遇,即可明白了想要做什么。
上清天虚境幻灭,斗姆元君,鲲鹏和旭凤飞身至润玉身侧,灵力飞转,阵法启动,整整七天七夜,才勉强困住了润玉一时,三人皆是精力耗尽,老态龙钟。
“为什么?”润玉化作人形,一步一步的走向旭凤,“当日锦觅杀了你,你既然已经记起,为何要这般看着她一步一步的为了你魂飞魄散?”
“因为我恨你,”旭凤看着眼前满眼通红,衣衫破旧的润玉,用那嘶哑苍老的声音说道,“润玉,我恨你啊!”
“你恨我?”听到这里,润玉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把你当做兄弟,你把我当做了什么?”
“你把我当兄弟?”旭凤笑道,“有兄弟会杀了兄弟的双亲吗?有兄弟会抢夺兄弟的妻子?有兄弟会在九转金丹动手脚,让他生不如死吗?”
“润玉,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锦觅,我都留不住,”旭凤看着润玉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我能不恨你吗?我只恨,你今日才知道,没有亲眼看着她死在你的手上,灰飞烟灭。”
听到这句话,润玉再也忍不住,一把扣住了旭凤的脖子,又因灵力被封,聚集不起灵力,竟然一口气撕咬下了旭凤脖子上的一块肉。
柔和的灵力将润玉与旭凤分开了,斗姆元君在鲲鹏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天帝莫要动怒,一切尚有一线生机啊!”
“一线生机?”润玉听到这句话,不禁笑的连连后退,“一线生机?!此刻还拿这样的话来骗我!”
“这天地间,早就没有了穗禾丝毫的踪迹,”润玉痛心的说道,“三千年,每日三千道雷刑,我亲自下的命令,就让她这般死在了泣婆罗天牢!哈哈哈,我亲手下的命令!”
“你们,”润玉红着脸,洁白的锦袍上是金色的鲜血,“竟然告诉我,还有一线生机,还有一线生机,哈哈哈!”
“难道,你就不曾想过这天地间的万千生灵?”斗姆元君痛心的说道,“做了天帝三万万年,竟无丝毫怜悯之心吗?!”
“怜悯之心?!”润玉看着老态龙钟的斗姆元君,指着在场的神仙问道,“我怜悯天地万物,谁来怜悯我们?有谁?!”
“不说怜悯二字,”润玉眼里满是悲哀,“就算忘却前尘,没有了记忆,感觉也是不会骗人的,可为什么,会有锦觅的存在?”
“你们当真对我和穗禾有过丝毫的怜悯吗?”
这句话出来,在场的神仙都静默了,润玉看着她们,只觉得可笑之至。
“天帝,息怒息怒啊!”忘川河畔撑着船的老翁跑了过来,说道,“穗禾确有一线生机啊!确有!”
“当日穗禾着实喜欢你这个老神仙,我也就不为难你了,”润玉看着来人说道,“若是你执意要阻止我,我定杀了你!”
“天帝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锦觅存在?不想救穗禾?”撑船的老翁说道,“若是要毁,灭这九天凡尘,没有谁能阻止了天帝。只是天帝能否看在穗禾的份上,听我这老头说说这些话?”
轻轻的闭了眼,润玉终究是点了点头。
“锦觅的出现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当日她们三个下凡历劫,仅有润玉勘,破了应龙之劫,而且功德圆满,可惜!又偏偏碰到了天后派来杀他的奇鸢。旭凤润玉因为被奇鸢下了煞气灰香,两人灵力短时间内尽失,只剩下穗禾一人。奇鸢功法诡,异,穗禾不敌,受伤惨重。
当奇鸢射,出灭灵箭的时候,穗禾挡了,当场灰飞烟灭,鲲鹏出手伤了奇鸢,告诉润玉可以用刚化为应龙的龙筋来聚魂魄——原本灭灵箭下从未活过任何神仙,但是,穗禾是幸运的,三魂七魄,灭灵箭下,唯情魄不死不灭。润玉又是恰好化为了应龙,虽然本属是水,穗禾本属火,但是幸而化为应龙时双翼为风,正是温和的属性。
润玉抽了双翼上的龙筋,一翼上的龙筋用来拼接起穗禾的三魂六魄,另一翼上的龙筋用来滋养穗禾的情魄。
原本也是极好的想法,为了不让天后起疑心,三人想出了一个法子——穗禾三魂六魄的伤转移到情魄之上,情魄又滋养于忘川之畔,只待时机成熟便可。
润玉抽去了双翼上的龙筋,也就意味着渡劫只成功了一半,对于天后而言,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了。
因为事关重大,穗禾的那情魄容不得丝毫的打扰,又担心天后看出了端倪,润玉便也生生的将自身情魄分离出来,同穗禾的放置在一起。三人之后便饮了这忘川若水,忘却凡尘,除非涅槃重生,应龙成型,情魄再聚,方能记起。
原本一切都是极好的,又有谁知造化弄人。
三人之中就穗禾身上缺了情魄,刚从历劫结束后的旭凤身上脱落的红线母线乘机进去了穗禾的身上,因为没有情魄无所寄托,刚好又沾染上了旭凤的心头血,以至于旭凤成了穗禾的执念。
又因为结香花归花界掌管,这株长在忘川的结香花却又有不同,当日花界众芳主来到忘川,看到魂魄皆依托这株结香花,又看到这结香花乃是情魄依托,又想到了锦觅,便以折一支为条件,便也让这株结香花离开了花界,从此不归花界掌管。
这花枝是依托润玉与穗禾的情魄而生,自是沾染上了这情之气息。众芳主将这短短花枝变作香囊,嘱咐锦觅务必时时带在身上不离身,以求在回避那万年情劫之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说完,摆渡的老人将这锦囊拿了出来,到了润玉的手中,便化作了那结香花的花枝原型。
润玉心里五味陈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当初见到锦觅,锁灵簪落下会有那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来这原本就是自己身上的气息,留恋的那种感觉,本就是当年在凡尘求而不得的一段情。
“老朽一直想要告诉你们,可惜,却被困于忘川,从来都上不了岸,”摆渡老人说道,“天帝陛下可知,穗禾世世轮回,魂魄孱弱?”
“神仙是没有轮回的,只因当日一个小小的举动,忘川万千魂魄各自抽出了一缕来为穗禾铺路,给了她一次轮回,”摆渡老人说道,“每一世穗禾都会轮回,每一世都活不到最后。天帝陛下难道要继续毁灭这九天凡尘,让穗禾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每一世都不得善终,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吗!”
身上的灵力束缚散去了,润玉将原本放置在忘川河畔的结香魂魄取出,将那段花枝放入,原本枯萎的花枝瞬间鲜活,有了生机。惨淡的笑了笑,润玉将结香花收好,封入了鲛珠之中。
“我明白了。”
润玉周身的阴,郁与肆虐散去,脸上也是穗禾所爱的那种清浅温婉,摆渡老人刚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想到润玉身形微动,转眼间将鲲鹏和斗姆元君的魂魄抓住,嘴角依旧是清浅的笑。
“因果,因果,”润玉看着手中的残魂,缓缓说道,“当日动手,可想过今日的因果?”
摆渡老人接连退了好几步,看到润玉轻轻的散尽了两位大神的魂魄,似乎原本的心思也被看的透彻。
“旭凤,”润玉走到了旭凤面前,看着曾经的血脉兄弟,再次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与沧海桑田,蹲了下来,润玉的声音里满是怜悯,“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可怜你……”
看着旭凤眼中的迷惑,润玉不禁叹息的摇了摇头,原来,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根本不活在同一个世界。
周身灵气暴,动,润玉化作真身,不急不慢的布着阵法。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今日润玉愿以身为引,以血为誓,三万万年功德为辅,湮,灭这九天凡尘,溯洄时光,又重铸这九天凡尘。
穗禾,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