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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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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芒请的护工最终还是没有派上用场。他不过只是出去接了个时间长一点的电话而已,回来时夏珏已经不见了。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之前他声称要上厕所问护士借来的一根拐杖。
在中央空调运转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中,周芒伸手摸了摸完全没有残留一点温度的床铺,轻轻叹了口气,可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单人病房里没有了需要避忌的人,周芒直接拨通了手机,他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正盛的阳光和郁郁葱葱的生机,不自觉地露出了点笑意。
一串电子报号声在大堂里来回响了两遍,才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对面等候区慢慢地走出来。他一条腿有些不便,将拐杖放到一边后必须扶着大理石的台面才能艰难地坐下来。他抬眼快速地瞥了一眼坐在柜台里面的女职员,她还低着头整理上一位顾客的单子。男人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可声音却有些沙哑,“我想开户。”
他摸出身份证和已经填完的开户申请表,递进窗口。
女职员拿起他的身份证,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窗口外面的男人。男人脸色有些苍白黯淡,那副宽大呆板的黑框眼镜更是遮住了他半张脸,但仍然能看出他英俊的面容和分明的轮廓,而他身份证上的照片也拍得极好,并没有常见的臃肿变形,女人不免多看了两眼,随意地搭着话,“江霆先生之前在我们银行有开过账户吗?”
“没有。”
“能报一下你的身份证号码吗?”
男人只是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将那张卡片上的一长串数字报了出来。
银行女职员再没有说些什么,她将身份证放在读卡器上,从外面只能看见她不停地敲击着键盘,扫描、打印,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就完成了这个简单的业务。
“服务已完成,请您对我的服务进行评价,谢谢。”
夏珏——不,此时他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撑着从医院顺来的拐杖慢慢挪出了银行大门。热浪扑面而来,这个时间点马路上连往来的车辆都很少,他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找到了该走的方向,一步步慢吞吞地朝一旁的ATM机走去。
自助取款机外面有一扇门,夏珏一手撑住拐杖,一手将门拉开,只见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背着书包抱着膝盖,满头大汗,听到声音后立刻紧张地抬起头,一张热得发红的小脸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夏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他的眼镜很好地遮掩了他外表的柔弱,令他看起来冰冷又无情。那女孩迎上了他的目光,像是在反复确认他的面容,接着她卸下书包,伸手在包里掏了一会儿,可她想要摸的东西似乎藏得极深,她不得不将整条手臂都埋进去,最后才掏出来几张皱巴巴的大面额纸钞。她用细细瘦瘦的手指把那些旧钱折起的角全都捋得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来回数了好几遍,保证没一点差错才递了出去。
夏珏沉默着,没有伸手接,女孩其实有些怕他,可还是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而这段监控直到四十八小时之后才被薛成鄞看到。仅仅只是一只从监控外伸出的手和一闪而过的正脸,实在很难令人确信这就是在医院中失踪的夏珏。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夏珏的突然失踪而彻夜未眠的男人看起来疲惫而又憔悴,可不眠不休追踪还是有所成效,终还是令他捉到了那人的一丝踪迹。
“这是哪家银行,派人去查一查。火车站、码头和机场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但我们已经在主干道路布控了。”
薛成鄞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可他心里却很清楚,夏珏这条滑不留手的鱼恐怕已是入了江河。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天的气愤与恼怒这会儿也消散了不少,在结束了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之后,他连火都快发不出了,看到身边的几个人各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也不得不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说道,“大家辛苦了。”
嘴角有些上火冒泡,他端着杯子出去接水,刚走出门没几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真是莫名其妙。”
“可不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保密,就叫人配合,敢情咱们都是他的狗腿子,自己手上没活儿都得围着他转,什么玩意?他自己发疯,叫别人也陪他熬通宵,是不是有病?”
“嘘,听说他是谁谁谁的外甥,蔡局千叮万嘱叫大家多担待,别唠叨了。”
薛成鄞没做过多的停留,脸上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曾有过,仿佛这些只言片语都未曾入耳。他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果是在几年前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编排他,他必然会火冒三丈冲回去和别人理论一通。
也许真是这几年的工作打磨掉了他的少爷脾气,教他收敛了不少,或是曾经莽撞的少年终于长大,变得成熟稳重,学会了成人间的交往法则,薛成鄞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他苦笑了一声,看来是不必再指望别人了。
手机铃声恰在此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微微皱了皱眉,想要直接挂断,却怕对方真有什么消息。
“你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没有什么好事。”薛成鄞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对他的抱怨不以为意,“你已经两天没有来了,可你的心理辅导课程还需要九天。一直拖着可是无法拿到报告的。”
果然仍旧不是什么好事。薛成鄞翻着白眼,语气恶劣,“如果不是你丢了夏珏,我根本不会忙到现在,连觉都没得睡。”
还被人在背后抱怨。
周芒沉默了片刻,道,“熬夜不仅对身体不好,也会影响情绪。比如……”
“停!”薛成鄞头皮发麻。周芒立时闭嘴不谈。
“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我旷课了的话,那现在就可以挂了。”
周芒坐在车里听到这句话时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却始终盯着后视镜中拄着拐杖慢慢走来的男人,“我只是来告诉你,连续三次不来,你以后就都不用再来了。”他顿了顿,那腿脚不便的男人正走过他的车窗。他身上穿着的那条长裤是周芒再熟悉不过的,是他从家中带到医院里给夏珏替换的,夏珏自己的裤子早就在医院救治过程中被剪坏了。
不管电话那头的人如何暴跳如雷,周芒仍是噙着一丝微笑,面不改色,“我还会告诉你舅舅,毕竟在我手上,就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