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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恩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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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人说过,当你过于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看谁都像是那个人。
少绾回过神来的时候,率先想到的是,那三四十坛子酒似乎都白喝了。再一个想到的就是,年少的人着实是不谙世事,也不太懂得推己及人。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无奈道:“若是说放下就能放下,那我岂不早就皈依佛门了?”
抬头看了看天,接着凉悠悠道:“人都是一样的,你这不也在你们昆仑虚到处找姑娘亲么?”
见他不答话,少绾有些怀疑自己方才那些话里说错了什么,触及了这位仁兄的伤心事,一回想可不得了,拿着自己的悲惨事迹来安慰别人,她恐怕是头一个。
对了,糟,刚才自己好像还说了“你们昆仑虚”这五个字。而这位小仙似乎是刚刚飞升,调到墨渊的昆仑虚修习的,定然不是什么愚昧之徒。若再是不走,恐怕有些不妙。
少绾盯着他手里的小包袱看。
小仙很善解人意的说道:“你是想要这个,对么?”
少绾觉得这个小仙跟那些古板天族人士不大一样,除了某些地方有些与众不同之外,倒是善良得很。于是她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他嘴唇动了动,手心化了一团光,张开五指,一点点把这团光压入了包袱中。
少绾眉毛挑的高高的,只听他解释道:“这上面下了禁咒,不能直接带出去,我帮你解开。”
从来没听说过哪里有这样的惯例,天族确实刻板守旧,但不至于连树叶都怕别人偷走,有趣,当真有趣。
她接过包袱,道了声谢,思忖着该如何出去,别过一会儿被请去喝个茶吃个糕什么的。
他却突然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你不是昆仑虚的,你甚至不是天族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少绾睁大眼,想明白了这句令人不敢相信的话,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易容后的脸,根本没明白他是如何得出这番结论的,然后一时无言以对。
她还没回过神来,那小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远处江上数峰青翠,春水浸蒿,仿佛也漫过了昆仑虚。映入她眼中的,是一个白衣玉面的俊俏小仙,是她一不小心认识的昆仑虚的修行者。
他一字一句,缓慢道:“作为交换,你可不可以,再让我抱一下?”
秉承着助人为乐,手有余香的魔族大无畏精神,头脑混乱的少绾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他慢慢靠近,一手搭在她腰上,一手从她左肩处绕到后背。
他的拥抱很轻,是朝雨扫落的轻尘。
他的呼吸很重,是夜色中秦淮河的暗涌。
少绾有些懊恼的想,自己果然不擅长劝人,被他这样一搂,她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他的伤情程度,也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劝说技巧。
她在他耳边道:“你喜欢的姑娘一定很后悔,你这么好,她却放弃你,这是她的错。而对于你来说,无缘又何须强求?”
他双臂力道骤然加重,声音却轻如云烟:“这与她无关,都是我的错,从今日起,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放弃我,是我逼她。”
少绾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转而又想,自己这算不算趁机揩油啊。
此时昆仑虚不知什么地方忽然传来歌声。
女子的歌声婉转,丝竹深情款款。只听唱词说的是:醉梦依稀如昨日,逐波千里,寻君不见,几时回眸,一窗月色,花朝夜阑珊。
音调忽地降了下来,游云不知何时绕到了日头前,渐起的风却在此时停了下来,云翳投射,又被树枝分割的深深浅浅,支离破碎。
歌声越来越渺茫,隐隐约约听得:
几番缘错,只道是一舟烟雨,一拢碧川,只叹是一叶菩提,一念往生……
这个拥抱很久,久到她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回忆断断续续的,她记得自己回去后并没有立刻跑到垂莲河边,而是比前些日子更加着了魔一般喝酒,原先好歹拿酒杯,这次闭门不见客,抱着酒坛子就往嘴里灌。奉行也被她支使开,她真没受什么刺激,只是人为了保护自己,什么奇怪的行为其实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她每喝一坛酒就问问自己是否醉了。不管回答是醉了,还是没醉,她都不会停下来。
她等着有一天,自己完全把要问什么也忘掉,那时就算是有了足够的勇气。
刚刚晓得墨渊瑶光二人郎情妾意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只一副“这与我何干”的模样。别人问起时,她甚至都能风度翩翩的笑出声。在庆姜的熏陶下,少绾很少有失态的行为,她觉得自己抗打击能力十分之强,就算是大事,她也可以强作镇定,伪装淡然。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百分百理智,如果一定说有,那只能是面前的刺激不够大,不够狠,不够到位。
回忆到这里又断了,她只记得自己日日醉如泥,也因此记不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岁月是汹涌的流水,匆匆而逝,浮木落花随水而去,只有过于沉重的泥沙会淤积河底,形成零散的画面和片段。
可能是刮风了,也可能是下雨了,反正少绾看到这一幕时,是清醒的。
湖水中映出的,是月桥花院,风起风落,墨发垂在他身后,其中几缕被夜风吹起,轻轻飘在星海茫茫之中。女子的脸庞皎若春花,手指轻轻扣着他衣领,轻轻闭着眼。
墨渊正垂头,温柔细致地亲吻着她。瑶光靠在他怀里,仰着头,被他亲吻着。
此情此景,当真是神仙眷侣。
而此生此世,活了十七万年之久,她也终于发现,人当真是可以听见胸膛里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的,非得形容一下的话,那得是春天时候,熬了一整个冬天,挂在枝头上的几片枯叶,被风一吹,摇来摇去。刷拉刷拉的声音虽然很小,却被什么东西无限的放大了。
都说春寒料峭,一哆嗦就到心里了。
不过,凡事总有好的一面,不能一味的悲伤下去。
她想,她终于不用那么累,假装看不清一些事实了。
等一个人的时候,一开始还会着急,会不满,越到后面就越平静。
不知不觉,她已经等了他千年之久,他说他会回来,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相信。
而今,她想,自己可以放手了。
好像是一直盼着这一天似的,可以放手了。
彻彻底底。
犹记偶有闲情几许,一诗读来略显怆然,不由记在心间,一说是——
凡花蝶不恋,清枝忆平生。
这么长一段岁月,亲身经历时需要很长时日,忘掉需要更长时日,回忆却只需要弹指一念。
菩提是仙树,不分凡人肉身和神仙仙体,而少绾又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决念了出来。正巧春风似乎也有些无趣,菩提叶飘然而下。她早就站起身,靠在了树上,再低头看时,河水扭曲了她的倒影,菩提叶化作点点金粉,碎裂,飘散,沉没。
少绾骤然睁大眼,匆匆几步到了河边。
一袭白衣,一管玉箫。
墨渊的的侧脸映在河面上,唇畔十指修长,轻轻搭在玉箫上,面上无甚表情。
可她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右半脸,荆棘一般,缠绕着血红色的斑纹。
这纹路十分眼熟,可她着实想不起来。
再想仔细看时,画面却散开,河面上什么也没有了。
恐怕又是什么过去的事,要不然就是今夜河水有些浑浊,自己精神也有些恍惚,眼花了。
天蒙蒙亮时下起了小雨,她捞来白底印凤羽的外衫,觉得夜里似梦非梦十分特别,本来笃定了自己真的去了垂莲河一趟,是后来又回来躺在床上,现在却也不是十分肯定了。
把庆姜留下来的荷包揣进怀里,扫视了一下辋川殿,想来日后大概不会有机会再看见这间屋子了。跨进院落时,墨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院中等她。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墨渊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外衫颜色略深处是被雨滴打湿的痕迹,发丝湿润,连带着深黑眼眸也微微惹了些雨丝一般。右手则垂在在身侧,握着一把桐油木竹油纸伞。
他没出声,把伞递到她面前,少绾瞥了一眼那伞,道:“如此细雨,淋上一淋倒也清凉爽快。”
见她根本不接,墨渊眼中泛起有些无奈的笑意,右手在半空中朝她的方向勾了勾。
雨露不再落到少绾身上,却依旧顺着树梢溅在墨渊身上。
“这块玉你落在了我那儿,我用菩提枝条化了细线。”说着,他走了过来,手指擦过她脖颈,又轻声道:“不要弄丢了,少绾。”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系好以后,还维持着这般动作停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