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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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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黄昏,紫衣白发的神君最后看了一眼湖中的女子。
挥手设下结界,银霜覆盖住广阔湖面,千山默哀一般寂静。
因为从此,恒湖再无春日了。
十九万年后,大地回暖,谷水流经恒湖的边沿。万年结界无声融化,从未有过的斜阳洒在冰封的湖面上,割开光和影,女子静躺在晨昏之间,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极度不安的皱起眉。
生于魔族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少绾年少时的想法。
所谓年少,就是年轻动脑少。
若是遇到乐事,自是乐的开心,若是遇到悲事,便无需多想。人最初的想法总是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惜的是,太绝对的话总是在某些经历下慢慢变成相对。
当年明月夜,树影绕梁生。她喝多了酒,前一秒还叫着千杯不倒,后一秒就一脸坏笑对着墨渊的脸上下其手。他伸手一拦,把她拉进怀里,攥住她的手,垂眸浅笑。
虽是喝醉了酒,少绾的脑海里却深深刻着这一瞬的墨渊。
月光如水,流淌在树梢,徐来的清风,七月的夏凉,秦淮河照冥的水灯只只成片。而他隐没在深深浅浅的夜色中,脸庞的轮廓异乎寻常的柔和。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少绾的小心脏在胸膛里跳的扑通扑通的,喘口气,偏头看着连成光带的水灯。
“怎么?若是喜欢,亲手放一盏也并无不可。”
墨渊把少绾拉到河边,同她一起看着如镜河面。
河面凉风一吹,少绾立时清醒,有些鄙夷的看了看墨渊,撇撇嘴。
“这些凡人求的是谁?”
“河神。”
“我记得我们好像是……”少绾挑眉看着墨渊,故意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一点寄托罢了。”
“明知无甚用处……”
墨渊轻笑,揉揉额角,却也不再反驳她。
“若寄托在这纸糊的水灯上,还不如寄托给你靠谱。”
“哦?若真是如此,你便当真是有所托了。”
少绾不语。
墨渊揶揄的笑了笑。
“寄托给我也好,毕竟,我还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
少绾也笑,“你倒真不怕我把你家折腾个底朝天。”
“这一点相信你已经做到了。”
厚脸皮少绾点点头。
那之后很多年,少绾一不小心又在中元节,落到了秦淮河边。看着如镜河面,生出些与性格不符的怅然。
看着同多年前一样的水灯缓缓在河面上漂移。
终于明白。
凡人做不到的事情很多,生老病死,仕途不顺,穷困潦倒。以至于需得寻找精神依托方可平安度过本就为数不多的寿命。
纵然纸糊的水灯如琉璃易碎,可水灯毕竟是死物,就像宣纸上作画,墨迹未干时,便已决定了它化灰作泥都亘古不变的存在。
若载寄托,万古不覆。
偏偏世间大多不是死物,即便是那将死之人胸膛中缓慢跳动的心也是活物。
岁月无孔不入,可以改变一切,人心尤甚。
即便是神,亦逃不脱,若是遇到乐事,不可深思,怕被乐事背后的悲哀吞噬。若是遇到悲事,更不可深想,因为悲无止境。
乐时忆乐甚乐,悲时忆乐悲甚。
穷尽一生,脑海中存留的只会是那个人的声音,那些画面,且事事皆需加上曾经二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秦淮河边,歌管楼台,薄雾笼江,烟波微漾,万年来,她也曾有所寄托。
有些遗憾的是,心愿未变,依旧是拍岸的游曳之潮,吹衣的飘摇之风,那个秦淮河边的白衣神君却变了。
少绾意识刚复苏的一刹那,前半生许许多多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再是陷入梦境的凌乱混沌,神清气爽地破开冰面,第一句话送给了日常用语八百句。
“靠!”
这句话,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意思。
现在如此情形,这句话包含了多种震惊。
自己被捅了一剑还活着,违背了万物守恒定律。
自己的老窝改头换面,想到这里,脑子里立时出现了当年水沼泽学堂的白胡子老头,他捋着胡子说,好像是说什么,大陆板块推移导致了高山变湖泊?差不多这样吧。
没来得及多想,天边有金色的流光极快的划过,少绾刚刚苏醒,仍有些反应不灵敏。
再转过身来,对上两道视线,青发的眼眶通红,白发的明眸淡然。、少绾狡黠的眨眨眼,奉行抽了抽鼻子,抹了抹眼泪,唤了一声祖宗。
东华唇角弯起弧度,没有多余的话,只补了一句。
“回来就好,少绾。”
没怎么搞清楚状况,迷迷糊糊的被奉行往不知何处拖去。
余光却瞥见苍翠竹林中玄色衣衫,古井无波的深黑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与她视线对上不过一瞬,随即转身,消失。
如果不是奉行的催促,少绾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在梦中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