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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Aaron站在Byer的住所外。
      距离他上一次来到这附近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只是对于他而言,对其他人来说,距离Eric Byer死亡还有大约几个小时。在那场爆炸发生前零点几秒,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Aaron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些东西,这在下一次循环中花费了他半个小时来回忆起当时闪过的画面是什么,然后用了差不多的时间弄明白它们的含义。
      在他第一次潜入项目负责人的别墅时,在书柜边上有一个信封,盖着华盛顿的邮戳,里面是一张黑色的名片,烫金的“阿瑟莱特木制厂”字样。
      木制厂在巴尔的摩,马里兰州的海港城市,距离华盛顿只有六十多公里,那就是他们对付Byer的方案。毒品和进出口贸易在巴尔的摩的城市经济中有着同样举足若轻的地位,整座城在混乱中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呈现出秩序井然的状态。
      Byer就被关押在这里。

      找到具体的关押地点不算难,Aaron站在水泥墙边时,对着墙上毒贩们曾经留下的涂鸦吹了声口哨。拐角处有个拿着枪的便衣,另一边几个黑人小孩在互相扔石头,远一点的地方一个绑着头巾的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喊着“five-o”,这个警告让更远处的毒贩各自散开到公寓楼里。
      水泥墙内是一个工厂,用过去时来说这句话更为恰当,两年前木制厂搬到离码头更近的新址时只把死一般的寂静留在了这里。废弃的楼房工厂在这一带太过常见,没有人疑惑过为什么这堵水泥墙还没有被拆走,毒贩们在墙上留下传呼机的代码,他们不用手机,于是以此互相通讯。
      但这座工厂实在是太安静了,既没有杂草丛生,也没有流浪的猫狗在其中潜行,汽车驶过时连灰尘都不会带起。工厂的大门被封死,住在这里的人没有谁知道这座建筑真正的入口在两个街区外的平房区。
      Byer知道Ezra有自己的关押点,但他不知道具体位置。项目成立之初,他和中情局局长各自独立制定了一套止损预案,这里是Ezra方案中的关押地点。
      中情局局长能调动的资源显然相当丰富,这个项目对中情局的价值巨大,但同时对他的威胁性也不言而喻,所以即使是备用计划,这里的安保措施也近乎完美。Aaron试了三次,最终垂头丧气地承认了自己没有办法在五天之内突破重围攻克进去。
      Aaron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头疼在每一次循环里折磨着他,在有限的时间里不能将Byer解救出来,或者因为种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在Byer死去前先被杀死,每当他在那个西部小镇上醒来,他觉得自己离崩溃的边缘就更近了一些。

      任何痛苦都有一个极点,熬过了就好了。
      他终于有所收获。在他第四次进入失败,被人抓起来关在审讯室里后,他观察到工厂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五天傍晚,门外提前出现的脚步声在第二次响起时,可以辨认出一共是四个人。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Byer都会在被关押后五天回到自己家中迎接死亡。

      *

      于是他又回到这里,弗吉尼亚州雷斯顿市。在巴尔的摩碰壁后他回到华盛顿,用了两周多的时间搜集资料——在Dita的帮助下,她还把Byer的住址告诉了他。
      时间尚早,他把车停在树林边上,步行前往几百米外被阳光笼罩着却漆黑一片的别墅。
      这个场景很难让他不想起当初的逃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别墅周围的灌木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深了些。Aaron伏身藏在灌木丛里,幻想如同野草疯狂滋生。也许植物和人不一样,它们不受时间循环的影响,避开所有岔道,直直地沿着时间线生长。这些幻想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它们在白天出现,只是为了填补夜晚的空缺。
      Aaron的夜晚是空白的。他睡觉,但不做梦,让他成为特工的药物也同时剥夺了他做梦的能力,也许是为了他们着想,也许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部门不需要一个会因为梦见自己杀人而愧疚或者恐惧的特工。梦所具有感情色彩对他们来说太过头了。

      幻想在路灯亮起时戛然而止,白天已经落幕,夜晚登台。Aaron定了定神,从灌木中起身,绕着别墅转了一圈。他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满身的灰尘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
      发动机的轰鸣声清晰起来,确认了是他们之后,Aaron从厨房的窗户翻进了屋。有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四周恢复了寂静,接着脚步声回响在走廊上,突兀而空洞。

      *

      Byer从浴室出来,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所有的文件都被整理好放在柜子里,根据协议,它们是绝对安全的。他换了一套衣服,被挂在柜子里太久不见天日使得它们都沾染上了一股霉味,还有些褶皱变形,但至少还算干净体面。
      他回到客厅,两个押送他回来的特工站在月光投下的阴影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必然的死亡。
      外面的灌木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所有人都听到了重物落地的闷响。特工们警惕起来,个子更高些的那个冲另一个打了个手势。“我去看看。”高个子说,“盯好他。”
      半分钟后屋外传来打斗的声音,再之后是一声惨叫。“Gibson?”屋内这个特工喊着大概是高个子特工的姓,没有人回应他。“我还能去哪儿。”察觉到这个特工的犹豫不决,Byer劝说道,“你应该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特工怀疑地看着Byer,于是Byer举起被铐住的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所有人都想要我死,所以谁来动手并不重要,而你的同伴此刻也许正需要你的帮助,也许他受伤了,还在流血……”
      特工不耐烦地往Byer这边走了两步:“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他说,停顿了两秒,“如果你试图逃跑……”他仿佛意识到这不符合Byer的性格,于是晃了晃手里的枪,“你好自为之。”
      Byer没说话,目送特工三步一回头地走出门。“我知道你在这里。”他转身对着黑暗说,“出来吧。”

      “你不知道我走到这一步费了多大劲。”Aaron有些挫败感地说,他从墙角的盆栽后面走出来——Byer的住所本身是没有这盆植物的,但第一次来这里的两个特工并不知道这一点。
      “我没有带枪。”Aaron说。Byer看着他,挑起了眉毛:“那真是个坏主意。”直到Aaron走到他面前来,他才注意到这个人看起来有多糟糕,额头左侧青紫色的痕迹,脸上一道横着拉过去的伤口,嘴唇也破了皮。“你把我的地板弄脏了。”他说,Aaron回头看了看那块深色的印记,“太久不练身手退步了?”
      “对付几个CIA的特工还是没问题的。”五号说,“现在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Aaron低声笑起来,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讽刺。“而你居然就站在这里等着我来杀你?我以为像你这样忠诚的爱国者不会一心求死?”他稍微调了个方向,光线暗淡,Byer看不清他的表情。“现在没时间说这个,我们得从这儿逃走。”
      “为什么?”这个爱国者问,“我不会走的,尤其是跟着你。”
      五号还没来得及解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向房间里的人发出了警告。Aaron叹息了一声。“没时间了。”他说,毫无预兆地对准Byer的胸口开了枪。
      刚从外面回来的特工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一个不速之客开枪击毙了他的看管对象,然后立刻把枪口调转对向了他。
      “你们不就是要他死吗,现在目的达到了,你可以走了。”那个男人说,“这是一场私人复仇,你不必掺合进来。现在,离开这里,别试图袭击一个比你强的特工。”

      把Byer弄上停在几百米外的轿车没费太大力气,连续两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加上五天的囚禁让本来就瘦的男人抱起来轻飘飘的。Byer曲膝侧躺在后排座上,Aaron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盖到男人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
      银灰色的轿车轻快地发动,像灵活的小鱼一样窜了出去。

      Byer醒得比他预想的要晚,积累了两个多月的疲乏在倒下的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醒来时Byer只觉得浑身酸痛。车窗外快速闪过的路灯像是星光闪烁,让人在意识尚不清醒时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灵魂出窍。
      “我以为你说你没带枪?”后排的男人撑着身子坐起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疼,不久前刚换上的西装上有一个弹孔,他皱着眉在座位里挪动了一下。
      在前面开着车的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我只带了空包弹,”他说,声音里带着点得意,“枪是在你书房拿的。”
      但他的得意很快又消失了。尽管是空包弹,在那种距离下射击也还是相当具有杀伤力,Byer看起来不怎么舒服。他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还好吗?”他带着些歉意地问。
      “我是不会因为你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感谢你的。”
      Aaron讪笑了两声,别着手把水递给Byer。十分钟后Byer靠在车门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鼻息在玻璃上映出一小团白色的雾气。

      *

      再次醒来时Byer大发雷霆。
      他们仍然奔驰在路上,太阳刚从地平线下爬上来,低矮地挂在橘色的天空中摇摇欲坠。“你以为……”他顿了一下,为自己嘶哑的嗓音感到惊讶,“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他听起来很平静,表情和声音一样冰冷,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Aaron知道他正怒火中烧。但他不在乎,Aaron完全不在乎Byer现在是不是在发火,他只想保证他们都是安全的,说真的他开始怀念那个循环了,至少在循环里他还能复活,而现在,在循环里找到出口后,他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可以现在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Byer说,不像是开玩笑。Aaron撇撇嘴:“你尽可以试试。”他也压着火气,额头和脸颊上的伤隐约在发痛,开车的同时还要警惕可能的追兵,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那个愚蠢透顶的协议吗?”
      后排的呼吸声消失了,Aaron知道自己戳到了Byer的痛处。他不知道Byer是何时与那些人达成“协议”的,只要保证和项目有关的文件不泄漏出去,保证整个部门不会被曝光清除,Byer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与他们交换。也许是在两个月前那件事发生后,也许是在项目刚建立时,多半是后者。
      从巴尔的摩重新回到华盛顿后,他从Dita口中得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协议存在,有那么一阵子他几乎想放弃了,他何必去救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对于Byer来说这是可以接受的牺牲,尽管事实上是有人想借此除掉他。
      Byer当然明白真相是什么,但他不在意。只要结果是正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后来他问Aaron为什么要去救他时,Aaron只引用了莫罗的一句话作为回答。
      他说:“我们都是自身经历的囚徒。”

      “我和Ezra做了交易。”Aaron说,“如果这样回答能让你不把我从车上扔下去的话。”
      Byer在瞪着他,Aaron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我找到了他的把柄,然后以此要挟他,撤销对你的逮捕,如果你逃走了也不会来追杀你。”
      “一个被部门追杀的特工为了保住部门去和中情局局长做交易?听起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听你详细解释。”Byer的语调依然平静,但之前的那份压迫感已经少了许多。Aaron眨眨眼,稍微偏过头看向Byer:“比起这个,我觉得当务之急更应该解决的疑问是,我可以相信你吗?”
      Byer一愣,没有想到Aaron会这样问。他的特工放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我可以信任你吗,长官?”

      *

      “但我想要信任您。”
      Aaron局促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察觉到Byer的目光后又立刻端正站好。Byer觉得有些好笑,但Aaron坚定的眼神又让他笑不出来。
      面前的特工刚结束了一个短期的暗杀任务,回来报到时看到他桌上有一张农场的照片,上面有他和两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旁边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马。照片上的Byer和其中一个男人年纪相仿,另一个看起来则大了他们一辈,Aaron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你的父亲和兄弟吗,长官?”
      “首先,这样问是很不礼貌的。”Byer把照片拿起来,Aaron连忙说了句“抱歉”,然后继续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他,Byer叹了口气,“其次,这不是我的父亲和兄弟,血缘上不是。他们是我的战友和他的父亲。”
      “空军?”Aaron来了兴致,一方面是因为他还没有听说过Byer以前在部队时的事,另一方面,Byer愿意给他讲有关他自己的事,这让他很激动。
      “前空军,他战死了,在伊拉克,被击中了机翼,没来得及逃出去,因为他只顾着向上级报告恐怖分子的方位。”
      眼里的光闪了闪,“我很抱歉。”特工说,声音低下去。
      “没有必要,因为这不是真的。”Byer将照片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里,“他其实是中情局的前雇员,利用职权之便和走私犯一起牟利,被人发现了,局长让我去处理,我在他父亲的农场住了三天,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Byer抬起头来看着Aaron:“而你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你不能相信我的一面之言。”
      “你要有自己的判断。依靠逻辑而不是感觉。”
      “永远不要相信谁,”Byer说,扭过头去,“包括我。”
      Aaron抬起头,震惊还在他眼中没有消去,但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但我想要相信您,长官。”

      *

      Byer没有回答,沉默从后排蔓延到了驾驶室,Aaron盯着他看了一阵,最终转过头去发动了汽车,继续往前开。空气安宁又动荡,清晨的薄雾浮在路两旁的树林间,车窗外一片影影绰绰。
      Aaron回想着这两周搜集资料时看到的信息,和他有关的,和Byer有关的,和Ezra有关的……数据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网,把他们所有人都捆起来,没有人是自由的,没有人是安全的,只要趟了这浑水,就陷入泥沼里再也出不去了。有人想斩断一部分线把Byer抛出去作诱饵,但他忘了他们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抓住了一根线,循着蛛丝马迹就能牵出剩余的所有部分。Byer不在乎,只要能保住部门和项目,即使身败名裂他也无所谓,但剩下的那些人做不到,他们在意的东西太多了,想要的也太多了,Aaron带着枪闯进Ezra家时局长的脸色和墙面一样灰白。
      如果你爱惜羽毛,那就不要弄脏它,而不是弄脏之后再想办法清洗它。

      “我查到了资料,”在雾几乎散尽时Aaron突然说,他知道Byer在听。“Luther,那张照片上年轻人的名字,他死于飞机坠毁,地点是伊拉克。”他看着前面的公路,“和你最开始说的一样。”
      “你确定不了资料的真伪。”
      “那是一份长达230页的报告,其中一大半都被涂黑了,但还是能知道是Luther的信息帮助部队找到了一个基地,包围并突袭了它。”
      “死得其所,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换作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但是我不会让你这样做。”
      “为什么?因为我对你说了实话然后又骗了你吗?”
      Aaron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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