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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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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泻,烟云流转,一切都淡得失了颜色,天地间只存青衣如玉的轮廓,镀着皎洁的银光,仿佛翠竹洇晕在烟雨后的天青色里,极淡处透出妖冶。
他弹襟整衫,抬眼望向谢锦,眼底泛着琥珀色的月光,赧然一笑:“又摔下来被书给埋了,还好你来了。”
谢锦怔愣,只觉心扑腾猛跳。
“小锦儿,不认得我了?”他笑着走来,举手投足间气度风华如卧云餐雪,雅致若蕴玉含珠。
而在谢锦惊艳的目光下那被仰望的人竟又踉跄跌倒,古书焦黄如蝴蝶飘落,他坐在书堆里无奈地笑得像个孩子,谢锦歆慕的神色僵在脸上,不知该如何表情,欲上前去扶却又不敢,讷讷站在一旁。
“小锦儿,可还记得蝴蝶纸鸢和上元花灯?”他赌气似地索性坐在书堆里仰望着谢锦,淡笑道。
隐隐绰绰的斑驳颜色夹杂着稚嫩的笑语晃过,谢锦终于抓住一丝记忆的影子:“裴谦、谦哥哥?”
十年前,裴家长房长孙裴谦重病垂危,天下名医束手,正待料理后事之时,天演宗师岳天易登门,带走裴谦,自此杳无音信,世皆揣测裴家长子早已不在人世。当时裴谢两家交往频繁,谢锦尤其喜欢这个给她扎纸鸢带她看花灯的裴谦哥哥,为此她还蒙头偷偷哭了几场,甚至溜出去寻找,可怜谢府翻过宜宁遍寻不着,急得上下三日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最后哥哥谢墨在七孔桥下找到了睡得迷糊的谢锦,祖父怒极,第一次打得谢锦两个月下不了床,由此深深记住了裴谦哥哥。五岁幼女忘性极大,如何记得每个对她好的人,谢锦记得裴谦,倒不是因为她如何喜欢,而是每次家法伺候时,谢锦都会想起第一次挨打,顺带想起裴谦哥哥,蝴蝶纸鸢,还有上元花灯。
从未指望谢锦十年以后还能认出他来,裴谦坐在书堆上,墨色的眸子光华流转,略微讶然:“小锦儿记性倒是好。”
谢锦嘿笑着摸摸头,并不答话,只是伸出手拉他起来。
裴谦站起来,拉过谢锦胡乱包扎的双手,蹙眉道:“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言罢拆开布条,掏出羊脂玉瓶为谢锦上药,“七日内不要沾水,每天换药。”裴谦低着头,微侧的脸弧线完美深刻,下弦月残缺的光华在睫毛上勾出幽蓝的轮廓,若蝶饮夜泉边。
似乎想起什么,谢锦恍恍惚惚开口道:“小时候你给我上过药?”
裴谦无声地笑着,并未抬头,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如美玉:“你被一群小家伙追了三条街,躲在七孔桥下伤痕累累,后来被我带回裴府上了药换过珊儿的衣服,你才敢回家,临走还威胁我不许声张。”
“我怎么都不记得了?”谢锦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不过后来我全把他们收拾了,哼,那群小屁孩儿现在对我俯首帖耳。”
“不在宜宁城里称王,跑来青秀山作甚?”裴谦抬眼望向她,墨玉般的瞳孔里泛着琥珀色的月光。
“我哥谢墨游学至宜源,想拜访岳先生,我就带着彦儿和青鸾溜出来玩,不想遇到地震,跟青鸾也失散了。”谢锦蹙眉,转头望向浑天仪。
裴谦拉着谢锦来到辰星阁中央,月光穿越浑天仪层层叠叠的圈轨落在二人身上,“青鸾不会有事。”
“莫非谦哥哥真能未卜先知?”想起师彦的话,谢锦侧头好奇地问道。
“傻丫头。”裴谦失笑,“我又不是神仙。”
“那为何我会从客栈飞到了你这?”谢锦想了想,忽然猛摇着裴谦的袖子,兴奋地问道,“谦哥哥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墓?”不待裴谦回答,自言自语道,“青秀深山里秘宝陪葬,棺椁上刻着弘武皇帝的名讳,内棺上竟还刻着‘爱妻夏氏’,可先帝从未有过夏姓的妃子啊,真是诡异。”
谢锦眼眸晶亮如星子,眼巴巴地瞅着裴谦,等待答案。
浑天仪缓缓移动,模拟着日月星辰的演化,光影交错间,裴谦摸了摸谢锦的头发:“那棺是空的,不过是段脱轨的历史,是弘武皇帝对自己的悼念。小锦看到的,皆是幻象。” 他的声音华丽如锦缎,浸漫着月光,延着墨玉般的金砖旖旎铺开。
“那里的墓,墓里的空棺,这些你都知道的,是不是?”谢锦攥着他的衣服,认真地问。
裴谦一笑,瞳孔里跳动着火光,淡淡道:“天演策论相天,分金定穴相地,紫微算畴相人,知晓那处隐墓并不难。”
“那谦哥哥知不知道哪里有宝贝?”谢锦摇着他的手臂,崇拜地仰着头,面带红晕眸如星子,带着少女的娇憨。
裴谦摸摸她的头发,纤细软绵:还只是个黄毛丫头。
“谦哥哥比我哥厉害多了,应该做个比他更大的官,到时候有谦哥哥给我撑腰,就不怕他欺负我了。”谢锦自说自话,瞪着眼得意地筹划着。
裴谦的神色未变,却终究意气难平,抽回被谢锦搂着的胳膊,冷冷道:“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此地,连墓都挖好了。”月光落在他清秀的脸庞上,丝丝落寞。
怔了一瞬,谢锦吐吐舌头,见风使舵极快,伸手揽回裴谦,撒娇笑道:“好好好,你不离开我也不走,谦哥哥不要生气啦,会变老的,变老了小锦就不要你了。”
谢墨四处游学,风流自诩,常流连秦楼楚馆,在失败甩开谢锦无数次后被迫放弃,只能默许她女扮男跟着,由此谢锦深得其兄插科打诨真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得她开心,能上蹿下跳将人哄到天上,爱之入骨,极其讨喜,而若是谢小姐不高兴了,上房揭瓦那只是小意思,还是赶紧烧香祭拜漫天神佛吧。
裴谦失笑,想想竟然跟个孩子斗气,叹道:“小锦儿,可别跟你哥学坏了,他去的地方可没几个是好的。”
谢锦吓得松开手,指着他讷讷道:“你、你跟踪我们?”见裴谦淡笑不语,更是呆若木鸡,半晌才蹭上前,笑得像只向母鸡问好的黄鼠狼,“不要告诉我爹爹。”语气一转,带些忧伤,“他会捉我回家关禁闭,然后会被我和流澜气死的。”抬眼看来,表情天真娇弱,我见犹怜地说道,“你不知道流澜有多恐怖,我就是为逃脱她的魔掌才离家出走的,不要把我逼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嘛?”言罢鼓着嘴可怜兮兮扯着裴谦的衣角,似只被抛弃的小狗,而谢锦心底却笑翻了天,满意地为自己的演技热烈鼓掌:够煽情!
裴谦不知所措,招架不住,眉宇间闪过少年的稚气,偏头思索片刻才郑重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爹的。”顿了顿,低声道,“况且,我也没机会说。就算我洞晓乾坤,也跟死人没有区别……”声音愈来愈低,终化作一声叹息。
谢锦第一反应:好吧,你赢了,更煽情,比肩重野,境界胜过谢家上下。
这种情形下,谢墨会婷婷袅袅掩袖假哭,捏细嗓子哀怨道:“你抢了妾身相公,妾身如何能不告发你。”尾字必定打上几个弯儿才落下;流澜则是一脸小大人模样冷笑,抱臂悠哉地对侍女说:“你们怎么又把大小姐放出来乱咬人,还不快绑回去关好了。”;而重野,呃,重野,谢锦不敢想,估计还没说完就一掌把她给灭了。
而怔愣过后,谢锦却见裴谦深远忧郁的眼睛:他是认真的。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裴谦忽然道:“玉凤病故,托你照顾师彦?”
“啊?”谢锦回神,眸光黯然,“我与玉凤情同姐妹,玉凤在途中染病猝死,师彦便成了孤儿,照顾他理所应当。”
“玉凤所患何病?”
“风寒引发旧疾并起。”
裴谦点点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