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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四十八章 且行(一) ...

  •   那晚,我怎么都睡不着。就此不回君家,锄桑不好回去交待,也对不起君闻书对我的信任。不回,荸荠怎么办?我不能让他自己,这个时候,我不能让他自己。或许我不能理解他,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打击这么大,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这个时候。我希望他幸福。

      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命运不能自己把握,居然要别人来把握,我,何时到了这个境地了?或者,命运原来就不完全能是自己把握的?

      第二天,荸荠没有去衙门坐班,我好歹说服了锄桑让他别跟着我,就荸荠和我雇了个般载,在湖州府里闲逛。我想,荸荠应该是愿意的,他应该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

      正是五月间,花如童子面,艳艳向阳。小星星状的枫树叶层层叠叠的摞在一起,风一动,轻轻的磨擦着。

      “这是我的蒙学。”荸荠指着一间小小的平房,很旧,有些破,一个小小的窗户,里面正咿咿呀呀的传出读论语的儿童声。

      望着那破旧的小平房,我心里有点酸,这样的环境里,对于中第,该是怎样的渴望?我确实不能理解,科举和高考,还是不一样的。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你上学是不是很不听先生的话?”我故意说句轻松的话。

      他不服气的说,“哼,谁说的?我从来都是有一答十,先生总夸我才思敏捷!”他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不过,现在……”

      我急忙绕过去,“那是什么?”

      蒙学旁有一棵树,树皮暗褐,上面还有纵条及皮孔,老枝也是红褐色,新枝倒挺显嫩,有些绒绒的小毛毛,黄绿色的小花在风中微微颤着。

      “那是苦树。”

      “苦树?”

      “嗯,树皮特别苦,据说,还有毒。”

      “你尝过?”他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没有——它有毒。”

      看着他那笨样子,我不由笑了起来。把头倚过去,在春风中倚着他,这是我想了多少次的事。

      他却推开我,“别,人家都看着呢。”

      我翘了翘鼻子刚要哼,又一想,是,这是宋朝,收敛些好。

      “荸荠,”我悄悄的说,“我饿了,咱俩吃点东西吧。”

      “你要吃什么?去店里吃?”阳光下,穿着灰布衣的他,虽然不开朗,但让人觉得很亲近。在他面前,我敢随便的说、随便的笑,我觉得日子是真实的。

      我摇摇头,“咱买点什么东西自己吃吧。”我不愿进店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我想就我和他两个人。荸荠想了想,“生煎包,你吃么?”

      “好。”我漾着笑,原地等着他。不一会儿,他右手托着大荷叶包回来,打开,一股香气漫上来,十个胖胖的生煎包攒在荷叶心中,我的口水流了出来,立刻拿起一个大嚼起来。

      “好吃么?”他看着我,很专注的眼神,小眼睛里闪着温和。

      “好吃。”我的腮帮子鼓囊囊的。

      “慢点,着什么急,都给你——咱找个地方吧,这么在大街上,有点……”。荸荠毕竟是受古人之礼的拘束,和我不同。

      我撅了撅嘴,一边嚼一边点头。荸荠四处望了下,把荷叶塞给我,“等着。”我眼巴巴的看他去了一个小摊,返过身的时候,他右手里又多了两个小一点的荷叶包。

      “这是什么?”我捏捏,隔着荷叶,一包里头有捏着有些硌人的骨头,另一包则是又软又有些硬东西。

      “鸭脖和鱼鲊”。

      “鱼鲊?那是什么?”

      “就是把鱼切成块,加点调料、米粉,用荷叶包了蒸熟。”荸荠回答的言简意赅。我总是对荸荠的回答不满意,太笨了,就不会多说几句?

      “去哪儿?”我小心翼翼的托着那九个包子,望着他的瘦脸。

      荸荠想了想,“你忌不忌讳?我知道有个破祠堂,就是很破。”

      “好啊,”我兴高采烈的说,能和他在一起,哪儿都行。

      一个很破的祠堂,太阳从塌了的屋顶照了下来,地上老厚的灰。我们拣了块石头坐了,他离我还是一个人的空当儿。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这里确实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他怎么会来这儿?

      荸荠的脸突然白了,“小时候,挨了打,便躲在这儿。”

      我一怔,心里有点酸,挪过去挨了他坐着,慢慢的摸着他的头。荸荠的头一点都不圆,却是暖暖的。

      “吃饭吧。”他打破沉默,打开三个荷包。

      我没有动,“荸荠,你是不是以前过的很苦?”

      他不看我,“还说那些做什么?什么样的日子不得过?快吃饭吧,凉了不好吃,也,不能请你吃更好的了。”

      我抿了下嘴唇,“真香。”我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问,“荸荠,这个鱼鲊你会做么?”

      “会。”又是简单的一个字。

      “怎么做?”我非让你多说几个字。

      “刚才不说了么?”荸荠语气阑珊的说。

      “荸荠,你做的好吃不?”我很想活跃一下气氛。

      “什么好不好吃的?做了就是。”他还是那样子,冷淡、低沉。

      我想让他高兴,“才不相信呢,你做的肯定都是糊的。”

      “不会,不信哪天给你做。”荸荠拿了一个鸭脖啃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才不要,做糊东西给我吃。”

      “真的不会——真糊了,我吃糊的,不糊的给你吃。”他回过头,小眼睛望着我。

      我心头梗住了。也许有人会拿钱买来各式各样的昂贵的东西堆在你跟前,但有几人愿意说,“我吃糊的,不糊的给你吃?”,荸荠……。

      我悄悄靠过去,拐了他的胳膊,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一颤,没动。我像个弹簧似的把头抬起来,他不解的看看我,我调皮的按了按他的肩膀,“太瘦了,硌的慌。”

      他脸上没有笑意,却出乎意料的拿了几片干净的荷叶一叠,放在肩膀上,“好了。”

      我马上一脸的笑,枕上去,幸福的说,“荸荠,你真好。”

      暖暖的太阳照进来,外面是盛开的不知名的野花和正欣欣向荣的草儿,几只胖墩墩的麻雀落在地上,啁啾的叫了几声,又扑楞着翅膀飞走了。很安静,很幸福,我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很幸福。

      我抱紧了他的胳膊,头仍旧在他肩上,“荸荠,我想睡一会儿。”

      “不行。”他还是用他那标准的荸荠声说。

      “我就睡一会儿。”

      “不行。”

      “你这个小气的荸荠。”我缠上他的胳膊,头还是稳稳的在他肩上。

      “别睡,当心着凉。”他头也不转,依然很低沉的说。

      我心里热乎乎,小声说:“荸荠,你真是好。”

      “我好什么?都这样了,还好?”荸荠的声音里充满着苦味。

      “荸荠,”我拐拐他,“别那样嘛,高兴点。要不,咱俩来猜拳?”

      “你别闹了,我没心思。”他闷声说。

      “荸荠——”我叫了一声。

      “司杏,我就像那棵苦树一样,”荸荠的声音又低又暗,“本来就苦,生的也难看,人家有的,我没有,我从小就羡慕人家,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抬起头来,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的做回人。遇见了你,有点乐趣,虽然你进了府,我还是觉得,觉得你离我不远。”荸荠的头更低了,他面前的地上有两点水滴下来的印子,我揽过他,把他的头放到腿上,“可能是我们都苦,看见你,看见老是硬气的你,我,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伴儿。可是,可是现在——。”

      他不说话了,后背有点抽搐,我轻轻拍拍他,自己擦了擦泪。

      “我今年二十了,败了两次,再往后,更没什么希望了。而且,胳膊坏了已经花了不少钱,根本没有钱继续考,这条路算是死了……我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以后的日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过,真的……你也十六了,我不能让你继续等。”他的声音低而苦,“我知道你在君家过的不好,过的委屈,你别怪我,我,我没有能力。对你,我没有能力。”

      我的心像被撕开来一样。

      我把手放在他的背上,“荸荠,我真的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你是不是考上,你就是你,是不是状元,都是你。就像在我要饭时你不嫌弃我一样,无论什么时候,我也不嫌弃你。”我的泪成串下来了,泣不成声。

      我的手揉着他的头发,“荸荠,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要从君府里出来了,真的,能出来,出来,我便来找你,我们什么也不用怕,我们有两双手。”

      “不,你别来。”萧靖江把头离了我的腿,依旧低着,“别来,就在那儿,不要来。看着你好,我,我也像看见自己好。”

      “荸荠,你是不是觉得那是好?”

      “我知道,那里也委屈你,可你不要再像我这样。不要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荸荠,那你当日,如果考的上,会去找么?”

      “会。”他回答的很坚定。

      “那就当作我现在是好了吧,你为什么不要我来找你?”

      “不一样,我是男子。去找你是应该的,我是男子。可你,你本来就要指着人。”

      “谁说我要指着人?难道,我自己养活自己就不行?”

      “别倔,你毕竟是女子,不要太任性。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荸荠!”

      “走吧。走吧。今天,”他又哽咽了,“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的蒙学,让你知道我前面的日子,我,我也无憾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四十八章 且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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