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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七十五章 越己(一) ...

  •   真要回去,还是有些踌躇。八年没北上了,真要去?那个地方,我能承受得住吗?压不住对越己的想念,我还是要去,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越己在我心里压倒了一切。
      遥遥望着明州城,我却坐着不动。明州,这个平素想都不愿想的地方,我居然会回来?
      我轻轻地下了车,脚一沾地,立刻战栗起来,过往,似云烟般聚集在眼前,眼睛模糊,无语凝噎。
      我慢慢地在街上走着。明州,这个我心中伤痛最深的地方,却是很陌生。我茫然的看着,不知杨家在哪里,正要寻人问问,一阵锣鼓声传来,人声喧闹,恍惚听说是有人中了春试。八年过去了,对于荸荠,除了朋友间的感情,再没有其他。荸荠,今年你考了吗?为了你的梦想?
      我想离开这喧闹,却听旁边一个人说:“今年这头名的岁数可不小,三十四了,还未婚娶。”
      另一个人说:“嗯,不第不娶的人多的是。不过听说他原来不是咱明州人,是哪里,湖州?”
      湖州?我后背僵硬了。
      “对,听说是湖州,不知怎么的到了明州,还有咱明州的身份文牒,也算咱明州的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所小房子,破破的,早已经挤满了人,就是不开门,一看,原来门是锁上的。
      “在蒙学呢,未下课。”旁边的一位老太太笑呵呵地说,“着人去叫了,就来。”
      是谁?没有那么巧吧。他怎么也不该在明州,他……正寻思着,听到有人喊:“来了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悄悄抬起头——
      远处那个人还是很瘦,皮肤有些黑,苍老了许多,面色没有以前的清透。我的心却轻轻一震,默默地盯着他。
      荸荠,真的是你。
      他没有往这边看,从我旁边轻轻地走过去了,脸上有些许笑意。
      轻轻地走过去了。
      我看着他,轻轻地走过去了。
      人和人,际遇就是这样,百般地努力,最后却只是擦肩而过。我也轻轻地笑了——荸荠,再见。
      我转身要走,人群里却传来一声惊呼。扭头看见空中飘着碎纸,听他一如既往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说:“没用了,撕了吧,该走的人都走了,我只是想告诉那个人,我考得上,这是我对她的交代。”
      我远远地看着他,他依然没有看见我。泪,慢慢地流下来。荸荠,你我近在眼前,却如同天人之隔。我知道了,你的交代我收到了。我们各自执著一场,你的交代我知道了,而我,又如何给自己交代?
      我轻轻地笑了,抬起脚步,荸荠,我收到了,再见吧。
      人的一生,谁看得清楚,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也该过去了,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在明州城里游荡了一天,还是没有找杨家。我不敢见越己,怕见了他后便无法再离开。所有的恩怨都结束了,爱谁、恨谁都结束了。越己,是我现在唯一惦念的人,但我不敢去见他。
      我还是决定回到泉州,也许那儿才是我应该待着的地方,那儿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的生活。既然无力改变什么,算了,走吧。一路看着窗外,木然地往回走。
      对面来了辆车,两车错过,各自往前走,我恍惚听到后面有人在叫着什么,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对我行了个礼,“我家主人请问,可是司杏姑娘?”
      司杏?我一颤,谁?!
      我冷冷地说:“不是,你认错人了。”放下窗帘吩咐车夫赶路,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司杏——”
      我颤抖起来,扭过头去,指甲掐着手背。
      听了十年的声音,隔了九年,还是宛如当日在琅声苑,温和的叫我:司杏。
      我的眼睛模糊起来,为什么要遇到他?
      君闻书慢慢地走过来,一贯青色的打扮,九年不见,他原本稚嫩的脸已经棱角分明,青色的下巴说明他确实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了。
      我轻轻地走下车,还是一如既往地低着头。
      风,轻轻的吹着,他看着我,我看着地,两个人,像是隔了几世,他慢慢地开口:“你,好么?”
      泪涌了出来,我点点头。
      “现在在哪儿?”我摇摇头,无法面对的过去,我不想再有什么交集。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常常后悔,当初应该早放了你。”
      我的委屈,我的怨恨,我的伤心,如今全没有了,时间冲淡了一切,我只是听着。
      “可我那时候真的很难,若是没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下来。”
      我没有动,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我该谴责他的自私,也许我该安慰他说不要紧,但我没有动,都过去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如今,你过成这样,都说了吧……我对不起你……我姓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姓君,就要承担君家的事。我从小就从爹娘的吵架中知道,我爹害死了我二姐的外公,设计夺了他家的家产,我恨我的家。杨骋风娶了我二姐,收了眠芍,他知道了这件事,便拿它要挟我爹和他往外贩铜钱。虽然这买卖很多人在做,但按照律例,这是要抄家的大罪。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想让君家蹚这趟浑水,然后吞了君家。”
      这些我都知道,眠芍说了。
      “起先我并不想管,本来就是别人的东西,真让杨骋风吞了也算还给人家了。你也知道,我就是想读书,喜欢读书,有时也有小小的幻想,我们两个人,哪怕就是守着一间小房子,如你说的,在窗纸上写字涂画也是乐趣。”
      我渺茫地回想着,仿佛在遥远的年代里,我曾经在君府生活过,那时我在里间整理书,他在外间看书,室内一片安静,时而风送来混着草和花的香味儿。很久远的事情了。
      “人多半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喃喃地说。
      “是,我生是君家的儿,能怎么办?想归想,尤其是后来……”君闻书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发现他盯上了你,我忍不住……”
      “少爷就因为这个害了杨家?”
      他有些吃惊,“杨骋风和你说了?”
      没人和我说,我是最后一个傻子。
      他叹了口气,“你有今日,也是由我造成的。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我也曾想放你出府,可因为有了他,我觉得无论放或不放,你都不能过你想要的日子,与其让他弄走,还不如……我也舍不得你。”
      我动了动嘴角,人无奈的时候,也只能笑笑。
      “我爹的死也和这个有关,他知道自己不死也活不了多久,杨骋风不会放过他的。是我把我爹逼到那一步的,我爹和君家,还是君家要紧,虽然君家本就是脏的。是我请林先生找了朝廷的官,也就是我现在的丈人,他曾是林先生的同乡。”君闻书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切都是交易,我不屑杨骋风,可自己又能好多少?结果还是……是命。我努力了,可是我……也许我太贪心了,原本就不应该留着你,害你现在……可是司杏,你能明白我么?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我……可我姓君啊!”
      我无语,兜兜转转中,我们似乎被命运所玩弄,由不得自己做选择。我像一只小苍蝇或小蚊子,夹在他们中间。我的命运,自己做得了主吗?
      “少爷觉得,这样做值的?”
      “值?”他有些茫然,“不值。”他摇摇头,“不值。我想要的一切都没有了,值?”他有些凄凉地笑了笑,“不值。”
      生命中有多少误会,有多少不该认识却认识了的人,又有多少本该守住却守不住的人,主动与被动的纠葛中,能够坚持的是什么?君闻书是个不幸的人,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说萧靖江有福气,为什么他说自己富贵命薄。
      我像往常那样轻轻地说:“少爷别想了,会好的,一切会好的。”
      “司杏,我对不起你。”
      我摇摇头,泪如雨下,有没有人问过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日子的?老天能不能告诉我,这么多年,我为的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母亲节快乐。司杏,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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