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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伤心倦客 ...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四月的时节,也成了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明明是春光大好的早上,这会儿却飘飘洒洒的下起雨来。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知是不是老天真的变老了,悲情的撒了一世界的阴霾。
      雨虽不大,却缠缠绵绵的异常的厮磨人。
      那种透骨的阴冷,像是无数根看不见的蚕丝,密密匝匝的勒住了人们的脖子,挣扎着,却透不过气儿,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冰碴子,寒彻刺骨,疼的咯咯作响。
      淫靡的雨丝绵延不绝的划过人们的发梢、脸庞、身上,在不知不觉中,把人全身弄了透湿,离人的愁绪更是由此及彼,淡淡的在这倒春寒的雨天里弥漫开来。
      “主子……出来的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一个小书童勉强的把件长衫撑在头上做伞用,略显踌躇的对默默伫立在坟前的少年说。
      少年眼前的坟,不,与其说是坟,不如说是一个凌乱堆放的小土包,隐约的只能看出坟的样式。只是上面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唯一的存在,就只是受春雨滋润正疯长的杂草。
      只是,现在坟前放一枝白色的栀子花,在料峭的春风里微微颤颤,那么的不盈一握,显得那么无助;花瓣上挂着的透明露珠,欲滴不滴,像极了离人的眼泪。
      少年对书童的哀求不闻不问,只是撩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水渍,弯下身子便开始拔坟上疯长的荒草。
      “主子……小心手,你别弄……”书童惊呼一声,慌忙抬脚就要上去帮着拔草,却不提防的被少年猛回身推了个大趔趄,差点没仰天摔倒:“我自己来!”
      见少年红着眼睛瞪着自己,那光景都好像要把自己吃了一样,小书童心里咚咚的敲着小鼓,微微的有丝害怕,一时间僵在当地进退不得,只是手足无措的站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撑着已经被淋的湿透的衣服遮在少年头上,牢牢的护着他不被雨淋到。
      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弯曲着身子,细嫩的如柔荑的小手一把把的把半人高的荒草握住、拽起来、扔掉、再握住、拽起来、扔掉……
      锯齿状的草茎再小,在这种不知自爱的巨大力道下也制造了不少的伤口。
      看着少年手上出现的一道道的血口子,鲜血淋漓的触目惊心,书童疼的心都拧了起来,一把扔掉遮雨的衣裳,猛的扑跪在少年面前,死命的捧住了少年的血迹斑斑的手掌,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主子主子,别薅了,别薅了……你这是在糟蹋自己啊……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可是娘娘要是地下有灵,知道了是要心疼的啊!”
      少年呆了半晌,突然打了个激灵,顿住了手,反手一把拽起书童,黑不见底的眼眸深深看进书童的眼里:“莫月,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每年替我来这儿上柱香行吗?”哀求的声音飘忽的好像已经游离,魂魄都好像已经飞走了。
      莫月听着主子哀求的话语一时愣了,其中深达心底的心碎让她听的一阵心悸,脑子一下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被主子死死攥住的手腕痛彻心扉。
      努力忍着疼,片刻后才怯生生的道:“主子……主子,您别这么说话成吗?莫月……莫月害怕……”
      “答应我!”
      莫月愣愣的,突然浑身一颤,郑重的点点头:“主子放心!”
      少年放下心头大石,舒了口气,送开莫月,扑的跪在坟前,一个头磕下去,久久的才抬起头,眼角已是通红,又默默的盯着坟包看了会儿。
      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莫月笑了笑:“咱们回吧。”
      一时间,笑靥如花。
      蹦蹦跳跳走在北区的玄武大街上,伸着头左看右瞧的莫月都嫌爹娘给的两个眼珠子不够使唤了,恨不得再多长出几个来。
      “主子主子,你看,那人的眼珠子是蓝色儿的呢……”
      “主子,听人说那家的胭脂是宣广城里最好的呢,要不要买点……?”
      “主子主子,那边那柳枝篮子编的好精细呢,买几个吧……”
      “主子主子……”
      “主子……”
      “……”
      “……”
      少年觉自己就是个大包袱,累赘的被莫月拉着袖子,一会儿也闲不住,猴子样的窜东走西,脚只是惯性的挪动,都不是自己的了。
      少年两眼望天,无奈的翻翻白眼,哭笑不得,有种仰天长啸的强烈欲望,不由得定住身冲着莫月大喝一声:“停!”
      看着莫月回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无边的渴望,贝齿咬着嘴唇满脸写着的不甘心,少年身上的汗呼啦就下来了,这……尴尬的嘿了声,看来打扰莫月逛街还真是天大的罪过!
      颇有些狼狈的干咳了声,装着五好爹娘的模样问道:“莫月啊,你觉得这玄武街很好玩么?”
      “嗯!”声音还带拐弯的,软软的鼻音昭示着浓浓的渴望。
      少年有丝无奈的抬头看看已经渐渐放晴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应的天格外的高,分外的蓝,白云悠荡荡的飘着,闻闻还是若有似无的青草土腥子味儿,少年心里突然变的格外敞亮,刚才还挥之不散的阴霾好像已经一扫而光了。
      看看已经要交午正了,少年畅怀的笑道:“莫月,天色还早,你自己去玩吧,我就在这茶楼等你。”说罢指了指街边上一个二层的精致茶楼,门口的黑幡招牌上写着泥金颜体斗大的‘一品清’三大字。
      莫月听了却难得乖巧的摇了摇头:“主子,咱回吧,莫月不玩了。”嘴里这么说,两手却不自觉的搓弄着衣角,颇有些不舍之意。
      少年嘴角一弯:“离家还不近呢,正好我累了歇歇,你要不累就去玩吧,顺便去留香居给我买点云片糕和桂花糕。”说着掏出一个金银丝绣的香囊递给莫月:“不到二十两的碎银子,够你花了。”
      莫月圆溜溜的大眼睛迅速弯成了细细的月牙,接了香囊嘿嘿笑了两声一道烟的就跑没影儿了。
      少年失笑:“这丫头……”定定神,随着就转身进了茶楼。
      茶楼跑堂的小二眼都是贼亮贼亮的,看着进来这位衣着虽不繁复,却都是质地极好的料子,小公子眉宇清雅里有中出尘的高贵,连忙脚不沾地儿的把他迎上二楼的雅间。
      要了壶君山银针,少年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玄武大街是南朝都城宣广城的御道之一。
      宣广城东西南北经纬分明,以皇宫为中心,五十丈宽的御道为把整个城市划成了东、西、南、北四个极大的区域,东南西北四区靠近皇宫的地儿都是文武百官、公卿王侯的宅子。商贸区、玩乐区如涟漪一般一圈圈的扩大开了去,百姓的民居夹在期间。
      正如百姓时常挂在嘴边的:“大圈圈里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有个绿圈圈,绿圈圈里有个黄圈圈”。
      由于宣朝军事繁盛、政治清明,成就了四方来贺。
      各种族的人们混而杂居,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琳琅满目的商品物件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商贸繁荣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看来清明的愁绪并没影响到商贸交易的繁荣,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错三落五搭起的席棚里吆喝、讨价还价、欢笑声此起彼伏,五十丈宽的大街竟也显得有些拥挤,少年不禁叹了口气,又冲着窗外呆呆的愣起神来。
      一声突如其来的凄厉哭声蓦的像根尖锐的刺儿一样扎破了少年的思绪。
      少年皱皱眉,放眼往窗外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如织,没瞧见什么不对的,招来小二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二尴尬的挠挠头,又一个劲的作揖赔笑:“打搅了您呐,有个姑娘正堵我们店门口卖身葬父,掌柜的正在处理,扰了您的清净,要不给您换个靠里边的雅间?”
      少年蓦的站起身下楼,跟他后边的小二还摇头晃脑一个劲的唠唠叨叨个没完:“挺漂亮的一大姑娘,咋就命这么不好呢?听说还让屏乡侯的二儿子给看上了,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啊……”
      一品清的店门口早就乌压压的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少年仗着身形瘦小,勉强的挤过人群钻进了圈子,就见一个姑娘身上披着白麻,戴着孝帽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头上还插了根草标以示卖身,估计嗓子是已经哭哑了,只是低声抽泣,还不时的擦擦眼泪。
      这茶店掌柜的也挺为难的,要说这姑娘也真是可怜,他乡异地的相依为命的父亲没了不说,还给那好色跋扈的小侯爷瞧上了,可这弄店门口也不是回事儿啊!想要指示着伙计往外叉人,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实在下不去那个狠手,急得双手直搓,蹦蹦的直跳脚。
      “我说这位姑娘,你卖身也不能堵着我店门口啊,你这可让我怎么做生意啊……”掌柜满头汗珠子直落,急得快火上房。
      可这姑娘却好像聋了瞎了,只是低头哭泣。
      围着看热闹的人有同情的、有怜惜的、有鄙弃的……芸芸众生像可谓是显露了十足十,可唯一就是没有动手掏银子的。
      少年不禁有点奇怪,难道这姑娘丑的没法见人?
      不觉走到姑娘面前蹲下,伸手指抬起了姑娘的下巴。
      黑黑的锅底脸上一双大眼睛中流露的凄苦、悲伤、不甘、无助、愤慨、绝望、麻木……
      少年心里一阵心悸,头晕目眩,倒抽一口凉气,抬着姑娘脸颊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七年前那个雨雪交加之夜又好像就在眼前,那个冰冷中带着无尽孤寂的眼神,天地间的寂寞萧索……太像了……
      少年放下手,略微定了定不稳的呼吸,从怀里掏出张蓝批银票就要塞给姑娘,却被掌柜的伸手拦住了,少年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忒的有些怕人。
      掌柜的不知道为什么,顿时被压抑的有些透不过气儿,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哪来这么大的气势?忙透口气儿上赶着道:“这位小爷,您不能买她啊!”
      少年乜斜着眼睛看向掌柜:“你要买?”虽然看来似笑非笑的,但声音里的不悦却让掌柜毛骨悚然,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掌柜吓的连连双手乱摇,连连解释道:“小的可不敢,这姑娘是小侯爷订下的人,我哪敢……”
      “哪个小侯爷?”
      “屏乡侯的二公子,他放出话来了,这姑娘是他的人,谁要敢买就是和他作对。”
      少年听了反到是笑了起来,众人觉得一下从冰天雪地飞到了春花绽放的时节,心口窝里都是暖暖的。
      少年转身拉起姑娘,把那张银票塞到她手里,温言安慰道:“人死如灯灭——拿着银子好好葬了你父亲,回乡去吧。”
      姑娘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半晌,豆大的眼泪从眼窝里簌簌的落了下来,又在少年面前死命的磕头,嘴皮子都哆嗦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容娘无以为报……”
      容娘么?
      拉起容娘,少年也不顾容娘脸上又是锅底灰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掏出块一尘不染的雪白帕子给她擦了擦,看着容娘白净的肤色一点点的露出来,笑了笑:“这不是好了么?你不是谁的人,记住,人命没那么贱!”说着,活娆的眼波围着看热闹的人群绕了一圈。
      听见少年这么说,周围不少人脸都惭愧的红了脸低了头。
      少年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放下帕子,点点头:“你还是这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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