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活寡妇》山水序

1、崔家有女

　　01 崔家有女

　　在美丽富饶的晋城，最有钱的当属“土财神”崔家。以丝绸为业的崔家传到崔广这一辈到底积累了多少钱，没有人说得清。人们只知道，崔家的围墙占了半条顺城街，崔家的桑田遍布晋城，崔家的丝绸远销海外……家财万贯，说的便是崔家，而“崔百万”的绰号，也因此不胫而走。

　　在外人看来，崔百万有房有车有土地，有妻有女有家庭，生活应当是很幸福的。每每瞧见别人艳羡的目光，崔百万不禁感慨，物质的极大满足并不代表精神的富足，下层建筑牢不可破往往显得上层建筑千疮百孔。他有一桩心病：那就是掌上明珠崔妙锦——她，她，嫁不出去！

　　崔妙锦嫁不出去，这话要是放在五年前来说，那是绝对没有人相信的。暴发户崔百万的独生女儿，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凡是见过的人，都说崔家闺女那样貌，将来是要当官家夫人的！

　　崔百万是谁啊，他是个商人，这话听多了，自然动起了心思。既然自家闺女争气，他家又不愁吃穿，何不将宝贝女儿养成个大家闺秀呢？

　　说干就干，崔小姐五岁的时候，崔百万特地花重金去请了江南有名的女先生，日日教导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崔小姐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淑女规范，那是一套一套的。言若莺啼，行若扶柳，见过的人，无不称其贤良淑德，有大家风范。刚满十四岁，来家里说亲的将门槛都给踏平了。可是任媒婆来了一拨又一拨，崔百万就是不松口，渐渐的，大家都明白，崔百万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给官老爷了，甚至有传言说，本城知府家公子倾慕崔小姐，知府大人特地请崔百万上太白楼喝酒换庚帖，宾主满意，欢笑而归。

　　崔小姐要嫁给知府公子的事情，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然而，这也仅仅是似乎而已。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活的太顺遂了，天都不答应。那知府被人揭发贪墨赈灾款，官商勾结，还没等晋城的人弄清楚事情缘由，知府家就被林阁老的一个门生一锅给端了，知府大人死在上京的囚车中，而知府公子，却下落不明。

　　逢此变故，崔小姐性情大变，丢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心去做那女夫子口中下九流的铜钱商人。崔妙锦做商人，男人们最多闲言两句，并不会惧怕娶她。可问题是，她不仅做了商人，还做了人们最最唾弃的嗜钱如命的女（女干）商。

　　她暴打婢女，她逼良为（女昌），她坐地起价，她无情无义，她唯利是图，她……

　　五年后，她成了一个只讲金银钱财不讲情义的人见人嫌侮辱男人尊严的女商人！

　　晋城的人都说，崔妙锦为个男人疯了。所以晋城的男人却步了，所以晋城周边的男人胆怯了，所以晋城周周边的男人也退缩了……咳咳，离得太远，话不能说的太满。

　　因为这天，有个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叫平城的地方来的人，风尘仆仆敲开崔家大门，对着崔百万拱手一礼，“我家公子仰慕崔小姐才华，欲要娶她为妻，望崔老爷成全。”

　　“你家公子是谁？”

　　“平城李绪。”

　　平城李绪！崔百万惊讶的张着嘴，楞楞的看着来人。

　　管家小心翼翼上前两步，问道，“老爷，您认识？”

　　崔百万慢慢侧首，脖子上的脑袋缓缓地摇了摇，“不认识。”

　　唰——来人的脸，顿时通红。

　　崔百万不认识李绪，不代表会他放过女儿出嫁的机会，在详细地询问了来人李家情况后，在与枕边人韩英韩娘子细细商量之后，崔百万甚是满意，迫不及待奔去书房。

　　宽敞明亮的书房中，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跪在地上，汪汪眼泪下是一张熟悉的混账样貌。崔百万不禁纳闷，这小子又做了什么糊涂事儿？他不由得去看自家闺女，但见妙锦稳稳坐在红木椅内，眉不描、唇不点，脂粉未施，铅华洗尽。一身简单至极的秋色衣衫，无绣花，无配饰，从头素到脚的清净打扮，任谁看了，都猜不出她是个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且家中富甲一方。

　　她坚毅的脸上此刻看不出丝毫涌动的情感，一双丹凤眼冷冷地扫过地上跪着的男人，威严毕露。

　　“大小姐，是我糊涂，不该挪用账面上的银子，请你看在我娘伺候了夫人一辈子，看在她奶大您的份儿上，饶过小的吧。”

　　男人叫田大，是妙锦的奶兄弟。此刻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作出可怜样，呜呜咽咽摆出老子娘的资历，期盼妙锦放自己一马，然而他失望了，妙锦对他的哭诉无动于衷，冷冷的丹凤眼逼视着田大，除了冷酷没有任何温情的迹象。

　　崔百万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以他对自家女儿的了解，这小子今日怕是难过。

　　崔百万急着与妙锦说亲事，忙走上前去，踢了踢地上的田大，故意板着脸骂道，“混球，又犯糊涂了？！上月的鞭子忘了吗？傻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

　　田大见到崔百万，如遇救星，舔笑着叫了声‘崔叔’作势要起来，刚支起一只膝盖，突然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到脸上，胆战心惊的回头，妙锦恶狠狠瞪着他，大有他一起来，就从他身上挖出块肉的决心。田大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另一只腿说什么也使不上力。

　　没出息！崔百万轻哧一声，冲女儿笑着求情，“妙锦啊，昨儿个田家来人说，你奶娘又病倒了了，她身子不好。”

　　崔百万这温情牌打的山路十八弯，本以为宝贝女儿看在奶娘的面上，饶过田大。可妙锦像是听不出言下之意，微微俯身，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项道，“……三月初四，挪用账上一百二十两银子，五月十五，又是一百两，七月二十一，五十两，八月二十四……加上去年和今年年初的，你仗着是奶娘的儿子，打着我的名号，前前后后挪用账上三千八百两又七钱二离银子。你当我不知道？天真！”站起身，拿过桌子上随身不离的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一番，算出个数字，道，“我给你一年时间，不管你偷也好，骗也好，正正经经赚钱也好，把这四千两银子给我还上，否则咱们衙门里见。”

　　“小姐，不是三千八百两又多少来着，怎么变四千了？”

　　“废话，用了我崔家的东西，难道不算利钱？”

　　“我不服，你这利钱比高利贷还夸张！”

　　“荒谬！”妙锦板着脸，清冷的面孔没有丝毫温情可言，“我崔家又不是开善堂的！”

　　田大被她一句堵在喉咙口，一张脸涨的通红通红，憋了半天委委屈屈道，“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工钱，哪里能在一年时间内还上四千两……”

　　“呸——”妙锦啐了一口，“还妄想在崔家上工？我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你来偷！”

　　“什么？”田大指着自己妙锦，满脸不可置信，“你是要将我赶出崔家……你，你……”

　　女儿这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崔百万万分看不下去，他虽是个商人，却也念旧重情义。咳嗽两声，低低道，“差不多就得了……”

　　“爹，你闭嘴！”妙锦一口打断崔百万，磨着牙，主意已定。

　　“崔叔~~”田大不停冲崔百万使眼色，这个细小的动作换来妙锦更深刻的鄙视。一指指向门口，“滚，见不得你这窝囊样。”

　　田大呼救无望，愤愤起身往外走。

　　妙锦冲着他的背影喝道，“你娘来了也没用，我爹都不管用，你娘就更指望不上。她要是敢来，你告诉她，当年奶了我多久，咱崔家就给了她多少钱，我们的关系早就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

　　“住嘴吧！”崔百万又好气又好笑弹了妙锦的额头一下，“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让你田大哥恨你才开心？傻闺女！”

　　“他若有本事，只管来恨。”妙锦合上账册，软下声音道，“现在这个时候，爹不在杏林楼喝茶，来寻女儿做什么？”

　　崔百万想起正事，喜滋滋凑到书桌前，道：“爹爹与你说了门亲事……”

　　话音未落，妙锦面色已变，沉下脸道，“爹，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怕是不能了，我……”

　　“什么不成了？”崔百万大手一挥，打断女儿的话头，“成与不成，你先听爹说，这提亲的人姓李，名绪，家住平城。平城那地方虽比咱们远，比咱们穷，他家祖上出过皇商，现而今开着绸缎庄，卖着茶叶，在平城算是一顶一的富贵。不过再富也比不上咱们家，所以啊，你嫁过去，吃不了亏，就算吃亏，不还有爹，还有崔家吗？”

　　任崔百万说破了嘴，妙锦仍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为了女儿的后半生，看来非得要下重药才行。崔百万叹口气，从袖筒里摸出一张大红喜贴，推到妙锦面前。

　　红，鸳鸯戏水，艳丽如血，金，白头双翁，灿烂夺目。

　　妙锦狐疑的翻开金贴，脸上血色尽失，“……比翼鸟，连理枝，望相濡以沫，百年好合……”熟悉的柳楷，刚柔相济，斩钉截铁，有情却也无情。妙锦摩挲着百年好合四字，眼中酸涩，他落笔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崔百万摸摸女儿的头，道，“他活的喜滋滋的，凭什么我女儿就要受这份儿罪！锦儿啊，爹爹希望你幸福。”

　　“爹——”妙锦孺慕的唤了声，“这五年，我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崔百万斜着眼道，“不就是被商场上的朋友笑话两句，被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议论两声，最多吵架的时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几句‘养不教’吗，算不得什么事儿。”

　　“你成心要戳我的心窝子。”妙锦嗔怪一声，背转身抹了抹泪，然后挤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爹，我性子不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若是和李家的人过不下去，你要记得，接我回家……”

　　“诶——”崔百万一把将妙锦抱进怀里，他闺女，终于可以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