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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五年平金(7) ...

  •   内殿一时安静了下来。

      岳飞的提议对同僚而言简直可称匪夷所思。
      面对金人南侵的铁骑,宋军从来只有被动防守,侥幸打一两个胜仗,杀数百的敌军,已经是天大的胜利,可以升官进爵封妻荫子。至于握紧拳头打出去这种事情,不啻天方夜谭。赵构尚未说话,左相赵鼎忍不住先行进言道:“金伪势大,淮河一线不是一马平川就是低矮的丘陵,无险可恃,要防守的地方可谓多如牛毛。臣看要想拒伪虏于江北,非得以守为主才行。兵法云,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既然金兵必然攻淮西,咱们就把屯驻大军也都调到淮西,守其必攻为上策。还请陛下详审。”

      赵鼎其实与岳飞有旧,曾力荐岳飞收复襄阳六郡。要是换做一般人见老上级反对,也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不再坚持己见了。但岳飞还是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反驳道:“赵相公的画地而守固然是佳策,但兵法也有云,敌不得与我战者,乘其所之也(敌人不能与我交战的原因,是因为通过调动牵制使其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可见兵法本无一定之规。”岳飞又转向官家,恳求道,“既然适才吕、张二宣抚都说可以把淮西守得铁桶一般的周到,臣正宜率后护军出击中原。倘若因此让金人乱了章法匆忙撤军,连攻打淮西的机会都没有,岂非好过十数万大军在没有险要之地的边面上寸土必争?臣已经为此事琢磨了不少时日,道路险阻转运难易都探查了许多遍。去年臣两次进军中原,一次打到颖昌、一次打到蔡州,就是为了验证这计划是否可行。陛下,臣现在提出这个策略绝非是凭借一时的血勇,请陛下明察。”

      “岳少保去年兵进颖昌为南渡以来所未曾有,牛蹄之役更是积获如山。但是,”张浚作为本兵也反对道,“岳少保彼时对手仅仅是伪齐,四太子陈兵黄河渡口,并没有去救援伪齐的残兵败将。可跟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岂可一概而论。”

      岳飞本以为张浚有志于恢复,会站在自己一方向官家婉转进言。哪承想张浚直接指摘岳飞取得的胜利成色不足,比赵鼎言语更辛辣百倍。岳飞的涵养从来不体现为被人面骂而略无怒色,何况还是朝堂之上,当着一众大臣面前。他不禁涨红了脸,语音都带了微微地颤抖:“张相公,金兵并不是长着三头六臂的神人,曾败于黄天荡的芦苇丛中,也曾败于川陕的群山峻岭之间,就算下官收复荆襄也曾与金人在唐州交战,破了金人摆布的大阵,俘获甚众。张相公去年就曾与官家相约元宵节时到东京看灯,如今已经耽误了整整一年,再耽误下去却要蹉跎到什么时候!张相公须知,六如给事至今尚传为笑谈。”

      所谓的六如给事,指的是徽宗朝兵部给事中李邺,他出使谈判回来鼓吹金兵“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人送外号“六如给事”,乃是嘲笑他怯懦无能。

      张浚一向视自己为中兴贤相,哪受得了岳飞这样的指责,他本待拂袖给岳飞个厉害,却忽然想起官家在上面看着,文武大臣互相攻讦给官家留下的印象不好。于是他只阴恻恻地道:“不劳岳少保讲解,浚知道六如给事的事迹。其实除此之外浚倒还知道一件事,不知岳少保想听吗?”

      岳飞适才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口气太冲,恐怕得罪了右相,连忙谢罪道:“张相公海量,请恕下官唐突之罪。”说着连揖三次。

      张浚却不想轻易放过岳飞,他冷笑一声,继续道:“浚还知道收复中原非得岳宣抚不可,其他人都是不行的。”
      “陛下,”张浚又跪下道:“臣等无能请陛下处置。再请陛下给岳少保加兵,好让岳少保大才得展。”

      岳飞闻言气得发抖,张浚不仅曲解自己的意思,还在官家面前中伤他桀骜不驯,只以兵权为念。而他此时也方才恍然,张浚听到自己建议后所以反应如此激烈,全是因为他要让“自己人”建功的缘故。吕祉在淮西,都督行府一切方略自然以左护军为重。岳飞愈发心寒,不禁难堪地望一眼吕祉,垂首不语。
      张俊虽然嫉恨吕祉,但更恨岳飞,眼见两位主战的文臣武将在丹墀下互相打了起来,反而发自内心地笑出声:“赵张二相公建言守淮极是持重,深得兵家求稳之精髓。岳老弟年少轻锐,朝堂之上屡对大臣有不敬之语,虽是性子急一心收复中原,但不免有失臣轨。”

      岳飞至此不得不跪下谢罪。但他倔强性子上来,心中委屈却压根不想分辩适才的对错,只是口称陛下圣明。

      吕祉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形。到了这个局面,殿中六位重臣,三人已经明确表示了反对岳飞,转圜余地已经非常小。何况官家虽然一直静听议论,但也绝不是雄才大略之人。好在岳飞和张浚之间不过是口舌之争,所争的也是国事,更万幸张浚深文周纳下岳飞并没有做出其他离谱的事情来。吕祉先劝岳飞道:“岳宣抚,你说得很有道理,围魏救赵是非常好的谋划。我推断岳宣抚的方案,还有一点就是希望金伪撤军之后,淮西的兵马能够围追奔袭,这样才能让敌人疲于奔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吕祉在向张浚解释,岳飞绝没有独揽大功的心思。吕祉是张浚心腹,由他出面说开自然更能取得张浚信任。岳飞不领张浚的情,却要承吕祉的情,于是点头称是。

      “可是,”吕祉语气一转,“张宣抚那铁面军自然是转进入风,但自家统帅的左护军,却有一宗难处,若行追击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吕祉说到转进入风这四字,众人再联系到张俊适才的慷慨陈词,两相对比反差尤其明显,韩世忠先笑出了声,其他人也随着笑了。原本因张浚岳飞突起争执,殿内气氛颇为紧张,此时终于放松了下来。

      “安老,有什么难处说出来,都督行府想不出办法,还有陛下裁断呢。”张浚关护自己人,忙接续道。

      “不瞒诸位相公,左护军缺马。下官到了淮西,数来数去也只数出了两千匹马,凑齐了千余名的骑兵,其中可还有岳宣抚赠的五百背嵬。这些少骑兵,实在难成气候。让淮西的步兵穿着五十斤的甲胄去追击四条腿的金人铁骑,可不是要命吗?岳宣抚,收复中原固然是立国之根本,但凡事也要循序渐近。”

      吕祉说得是实情,但他又不只在说实情。他也委婉地提醒官家,岳飞肯分五百背嵬给左护军,绝非是贪恋兵权之人。

      岳飞这人最讲道理,他思忖片刻觉得各个战区配合上确实有不足之处,便不再坚持己见,反而发自肺腑道一声受教。高官若此依旧保留谦虚不矫饰的风度,着实高出了赵鼎张浚一个层次。

      “诸位卿家,”赵构终于决断道,“你们的议论朕都仔细听了。岳飞,朕见过你那背嵬军的威风,要说自南渡以来,朕麾下能够远攻求胜,跟金军在平原较量的队伍,不过就两三只。卿的背嵬军就是其中之一。” 赵构说着特意向吕祉、韩世忠两人点头示意。

      吕祉暗自苦笑,官家小心思实在多,这是怕自己与韩世忠多心,故意把岳飞所部说成了其中之一。但官家显然没有怪罪岳飞之意,多少让他如释重负。

      “可淮西这地方位置特殊,金人的骑兵过了淮西,几日就到朕的行在平江府了。岳卿,朕说一句实话,卿要是不到淮西,朕这一颗心就总是悬在半空里。朕非得看见卿精忠的大旗,才能舒一口气呀。所以卿就不要再坚持出兵中原了。”

      岳飞心知自己的建议已经绝不可能被采纳,也不再力谏,但形容之间难免郁郁。

      赵构察觉到岳飞的不快,笑道:“还有一件事,卿要为朕保重身体。今天朕听到吴玠又病了,就想起来你了。今年卿眼病似是再没犯过,可大好了吗?”

      岳飞被左右二相打压之余,忽然蒙官家殷勤询问,不免激动道:“陛下,区区病痛,不会妨碍国事。臣唯愿肝脑涂地,以报答陛下的恩德。”

      吕祉暗道,论起御人之术,官家虽然年轻,但手段着实比张浚高明。他暗自为官家唱得这出君臣和谐的大戏叫好。他要不是穿越来的,要不是知道绍兴君臣后来的际遇,恐怕会陪着落泪。忽听官家唤道:“吕祉……”
      吕祉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忙躬身道:“臣,在。”

      “朕想把淮西的战时便宜处置权交给卿。战事起时,卿可调度各宣抚司大军,尤其要照顾好赴援的客军,不许存了功名之念,故意冷落客军,明白吗?”

      吕祉不意官家竟然将大权给了自己,这可真是南渡以来未有之际遇。当年,张浚等人屡屡上书就为了争淮西一地统一指挥的权力,官家却一直态度暧昧。他再老成也不禁喜不自胜道:“臣谢陛下厚恩,定当谨遵圣命。”然而就在此时,吕祉只觉一道阴冷的眼风盯住了自己,在此初夏时节,他竟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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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南宋君臣布置淮西战守大计的时候,远在上京的挞懒与兀术也在商讨国策。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自由飞翔、独孤先生、东风不上凤凰台大大的地雷。还有各种渠道投喂我的大大们的支持。
    吕祉:咳咳,官家你待我太好,有人嫉妒我了。
    张俊:是岳飞是岳飞是岳飞。
    张浚:不怕,有我给你撑腰,小祉你好好干。
    韩世忠:又打了一回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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