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五年平金(2) ...

  •   大理寺又称棘寺,律称其治天下狱,乃是审讯要犯的所在。平日设大理寺卿一员,寺正一员,评事若干。刘子羽是临安府留守,本来无权审问郦琼一案。但张浚以为原来任命的大理寺丞乃是赵鼎提拔的私人,跟自己隔阂颇深,无法以臂使指般让其听命。所以他跟官家讨了个人情,以案情骇人听闻非得朝廷重臣审讯为由,把刘子羽调回平江府,硬安插为主审。

      按官场惯例,刘子羽不过暂摄大理寺卿,无论是官职还是差遣都低于吕祉,断没有吕祉拜谒的道理。但去年官家新颁布的诏令,重申了禁谒之制,严禁大理寺各级官员拜谒恩主,即使是休沐之日,也必须老实待在衙门内院。刘子羽有审讯郦琼的职责在身,更要回避以示公正。吕祉这次是以对证的名义进入棘寺的。

      虽然大理寺紧挨六部,吕祉曾在六部办公多时,却从未进入过这个略显神秘的所在。此次他踏入庭院,才发现南渡之后一切草创,大理寺也不例外。其正堂不大, 正堂之东有屋三十间, 作为官吏办公、休息、架阁文字(储存档案)之用。正堂之西是一个不大的牢狱,其间关的都是高官,普通犯人无缘于此。牢狱南北则各是两块小空地, 通向供吏胥出入的侧门。而正堂之南的小厅, 就是吕祉现在暂坐之处,帘幕低垂,四周无人,想是寺内官员迫于右相张浚的淫威尽数回避了。

      刘子羽独自从正堂疾步迎出:“安老多年不见,你倒没有半点变化,还是当初遨游四海的那个狂浪书生。我却是风霜相侵两鬓已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垂垂老翁。要不是张相公提前知会,要不是你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倘若在御街上乍然相见,我可委实不敢相认呀。”

      两人多年之前曾在张浚幕中共事,但却是吕祉寄生于这副皮囊的前尘,他脑海中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倒是早听闻刘子羽秉赋刚毅。此时,吕祉见到一个姿容颇为丰满的胖大文官离老远便率先向他作揖,还是不禁颇为惊异。吕祉执住刘子羽的双手唤道:

      “彦修,谬赞谬赞,岁月不饶人呀。你仔细看,这张脸上早添了不少的皱纹,连眼袋也深了,那个少年传胪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不,你这不是老,是成熟。不只有文人的风雅,军营里淬炼过的人,身上多了杀伐之气。眼神也比以前要犀利,透着果决勇毅,像是个说一句话就能决定上千人生死的大将。哎,这些年我的肉是越长越多,以前的精明悍勇却都消散没了。”刘子羽时年不过四十,他从少年起便追随父亲襄赞军务。父亲死后又被张浚延揽入幕,富平之战后曾长期扼守汉中等地,何等地英姿勃发。现在他却只能坐困愁城一任年华老去。这一番话说得抚今追昔心伤际遇,又多少透露出羞愧之意,委婉地为临危袖手拒绝统兵淮西之事向吕祉致歉。

      吕祉也不免感慨,亏得自己化解了淮西兵变,才有命站在这里听刘子羽言不由衷地称颂。若是像历史上那样被杀于三塔,还指不定这位会做出何等不屑的一副嘴脸。所以欲成就事业之人,首先不能做亏心事,再者不能在温柔乡中消磨意志,刘子羽即为明鉴。人一胖未免就懒散了,懒散了就会更胖,难以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赴汤蹈火而不顾。“彦修,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你现下从临安调回了朝堂,我则在淮西军中,大好的事业正等着我们一起携手去做。今后有你忙的,看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现在怕也忙得四脚朝天了吧?彦修,说说叫我来要对证的事情。”吕祉宅心仁厚,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直接切入正题。

      “安老,你还是这么性急。”刘子羽笑着亲奉上一杯香茗,“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不如从命了。我跟你实话实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郦琼这样的人。他可真是一颗铜豌豆,蒸不熟煮不烂,着实地让人头疼。”

      吕祉心中哂笑,刘子羽没见过郦琼难道没见过曲端吗?嘴上却道:“哦?到底怎么回事情?不是据闻已经招了吗,又出了什么麻烦?”

      “他翻供!”刘子羽脸上横肉颤了一下,恨恨解释道,“本来大理寺审讯大案,有两种定罪的方式,一是凭借犯人口供,简单方便也是最常见的,安老虽然没应过法科的试,但在刑部多年想必也清楚得很。第二种乃是凭借众证,即所谓三人为众,即使人犯铁口钢牙不肯招,有三个人证的供述也能定了他的罪。可我们一般不愿用这种形式,一来麻烦,三木之下管你铁齿钢牙,还不是予求予夺,寻什么证人!二来这样定罪,后来容易被翻案。”

      吕祉略一思索,已经明白其间关键。“然则郦琼一案,据告首状所言,只有靳赛这一个人证,所以彦修必须获得郦琼的口供才能定罪,是也不是?”

      刘子羽重重敲一下桌案:“关键就在于此。而且大理寺辖下大案不同于刑部审的那些小案,随意处置就好。这里受审的犯人都是些曾经位高权重的,他们招了口供后,还并不能就此结案,要再命另外一批人前来会审。会审的时候,如果人犯依旧供认不讳,才可以定案判刑。如果人犯翻案,则只能发回大理寺再审。郦琼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学来的伎俩,在我堂上一问即招,再审的时候却必定翻供,言必称无辜必称冤枉,搞得我左右不是,为难得紧。”

      “哦?郦琼一问即招吗?”

      刘子羽嘴角又抽搐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对这样十恶不赦的叛逆,我难免用些刑罚。不过,那些刑罚可都是典上载着的,并非法外酷刑。”

      吕祉颇为奇怪,不清楚刘子羽这回审案怎么如此谨慎小心。想当初他诱杀范琼、建言诛杀曲端,可从来不曾心慈手软过。他只好隐晦道:“这个……我兄略施手段,骄兵悍将俯首帖耳,何须束手束脚?”

      刘子羽咳嗽一声,苦着脸一拱手,却不说话。

      吕祉一惊,“难道是上意?”

      “吁。安老,官家要做个慎刑的明君,一定要我处置得滴水不漏。”

      历史上,赵构处理岳飞一案可是不曾想过会被称颂为明君还是被骂做昏君,这回可奇怪得紧。吕祉皱眉道:“那就慢慢磨勘。”

      “我倒也想。可官家又只给了三十天的期限,过期结案我们都要罚铜降官。哎,真是愁死我了。”刘子羽终于道出了实情。

      吕祉先还以为官家转了性子,听刘子羽如此一说才明白官家依旧是诿过臣子的套路,既要杀了人手上又不愿沾血。他反而安下心,笑道:“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左护军,我这个宣抚使也有责任。来行在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收尾,终于理清楚了一个眉目。彦修,你让我见一回郦琼吧。”

      刘子羽一直在等吕祉这句话,闻言笑道:“安老,牢狱肮脏,此回着实委屈你了。”

      自有人将东面的狱门开启,刘子羽陪伴吕祉进入牢房区。由于牢房内光线昏暗,吕祉适应了许久,才看清格局。原来,牢房被两条不宽的走廊分成四行,各以木栅南北相对, 牢房的三面则以土墙隔断。吕祉数了数,大约有四十间的样子。南、北走廊的两端, 东、西各有一大间罗列着各色刑具,显然是供私刑拷打犯人之用。吕祉被胥吏带至东间大屋,停下脚步。

      未入屋前,吕祉远远就闻见一股扑鼻的臭气,却不知味道从何而来。直到进屋之后才惊觉臭味竟然源自郦琼身上。不过二十几日的功夫,郦琼身上便被打出了数不清的伤痕,浑身上下或青紫或血污,竟寻不到一块好肉。此时虽已立夏,但天气并不十分炎热,本来少有蚊蝇。此时却有成群的苍蝇围绕郦琼上下盘旋,时而还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郦琼身负二十五斤(宋斤)的重枷,兀自手杻脚钳一件也不曾落下。如此重负,寻常人带上盏茶时分已经气喘不已,郦琼又遭酷刑,显然更是体力不支,只跪在地上用长枷撑住地面,好节省些力气,也懒得管那些飞舞的苍蝇。

      此刻,郦琼模糊听得脚步声响,也不抬头看人,只懒洋洋开口道:“刘相公,你要我招什么我便招什么,不要再打了。”

      刘子羽怒道:“你在我这里招了,再去贵人面前翻供吗!”

      “刘相公你放心,小的再也不敢翻供了。”

      “真的?”

      郦琼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刘子羽扯着吕祉袖子道:“安老,你看看,这贼配军每天就是如此消遣我。”

      吕祉叹了一声,郦琼如此惨状,也算恶有恶报。然而两人毕竟多少有些同僚之情。他向胥吏要了把扇子,走到郦琼身前轻轻扇着,问道:“郦琼,你何以反复翻供,可是心中有恨?都说给我听吧。”

      郦琼听得声音有异,抬头见是吕祉,竟然挣扎着站起身形。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历史上岳飞就是以众证定罪。
    这里描写郦琼受的刑罚,嗯嗯,还是比岳飞受刑轻多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