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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千古英雄手(32) ...

  •   吕祉誊抄的供状中,只是简单陈述了事实。

      “做过人某某、某某、某某供述,为某将军所派,潜入宋境纵火,烧毁州衙等事项,俱已供认不讳。”

      刘光世沉思片刻,笑道:“这供状写得学问当真大,写上的没一件不是实情,却也没一件多余的实情。安老前面说自己是祖传的刀笔吏功夫,当职先还不信。现在才知道,安老当初那样说不过是自谦的话。看这份供状的手笔,安老简直就是淫浸此道多年。”

      吕祉苦笑一声,他将可能牵涉到郦琼的事实概不记述,自然是为了避免郦琼自疑。但还有更深一层地意思,刘光世却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

      吕祉想起了第1630号候选者。

      当初皇太极捉了两名明宫太监,这两人无意中偷听到袁崇焕与皇太极有约,要同共侵犯大明的疆土。之后其中一人奇迹般地逃回了京城,这太监便将俘虏期间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帝,皇帝勃然大怒,以为自己亲手委任、期以五年平辽的督师袁崇焕要领着皇太极来坐金銮殿,以此完成五年之约。加之当时人心浮动,街上的无知小儿都在传言“投了袁崇焕,鞑子少一半”。皇帝于是将袁崇焕下了诏狱。

      现在想来,前金后金还真是一脉相承,这伎俩着实与伪齐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让人立于危疑的境地,不仅顶头上司疑惑他,军中同僚疑惑他,就连路人都视其为罪大恶极。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这人最终便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区别大概仅仅在于,危墙之下的袁崇焕是个“傻子”,还想着只手挽天倾。而像郦琼这样的“聪明人”则早看透了时局,投靠大金保命。替大金的狼主们效命,纵使在历史上留下个叛臣的名声,到底还能够加官进爵安享天年,岂不好过替官家呕心沥血还落得个身败名裂凌迟处死的结局?

      吕祉忽然想起以前看稼轩词时候的一句“将军百战声名裂”,这句用来形容袁崇焕倒比用在李陵身上更贴切。不过袁蛮子临死前想的是“忠魂依旧戍辽东”,不知道这会儿是否如愿以偿。

      刘光世见吕祉沉默良久,关心地叫了一声“安老”,毕竟眼下这节骨眼,关心吕祉就是关心自己。

      吕祉恍然起身,将两份供状俱让三个细作画押完毕,然后将誊抄的那份递给了刘光世。他自己则把速记的状纸折做三叠,收到了贴身的中衣里。

      刘光世目光逡巡,却不做一声,只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刘宣抚想问什么便尽管问,不须做出这等神态。”吕祉见刘光世欲言又止,直陈道。

      “当职现下与安老在同一条破船上,又赶上天下大雨,只能一起拿着马勺舀水。当职问什么,安老一定会说。但等到雨过天晴,明艳艳的大太阳一照,当职与安老怕不是走一条道的人。有些话,安老不愿意说,当职还是不问得好。”刘光世说着闭上眼睛,“刚才的事情,当职什么都不曾见。”

      吕祉的确是想把第一份供状密告官家,而递给刘光世的供状则是为了掩郦琼耳目。这事若捅上去,显然不利于刘光世的仕途。难得这位衙内于官场之道如此精通,竟然立即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吕祉苦笑道:“看来宣抚早已经有了打算。”

      刘光世睁开双眼:“安老猜得准。当职在火场的时候是急怒攻心,说得话自然做不得数。但适才说得却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心里话。等到度过眼前这个天大的难关去,当职就在官家面前请罪,辞去这宣抚使的虚职,安心做个太平翁翁,就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刘光世说的虽然是人生乐事,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喜色,相反眉头微皱。吕祉就知道宣抚使心意已坚,但这人官场混得久了,难免留个后手,因此用话试探自己的口风。

      吕祉以前的打算尽数落空,然而形势险恶,也已经由不得他再按先前的计划行事,只有改弦更张。“宣抚能与下官坦承心扉,下官感荷不尽,宣抚不须忧虑离军后的下场。”吕祉叹道。官家素号宽厚,优待臣僚的名声在外,尤其乐意优待庸才与奸细。刘光世这是太过谨慎了。

      吕祉又用手指了指瘫倒在地的三名细作:“宣抚打算如何处置?”

      刘光世得了吕祉的保票,神态当即昂扬起来,大声命令道:“此三人罪大恶极,依军中条律,当斩。关复古,带着你的人将他们三个拖出去,就于辕门前处斩,首级悬到旗杆之上示众三日,教那些内鬼看清楚背叛国家的下场。”

      关复古领命要走,刘光世又补充道:“关复古,今日帐中之事,你和你手下敢有半句话泄露,就自己拿着剑往胸口插吧。”

      关复古应一声诺,又觉得莫名被刘光世威胁,心有不甘。他也闭上眼睛学道:“刚才的事情,末将什么都不曾见,末将的手下都是瞎子、聋子,更是不曾见不曾听。”

      这话让帐中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有几个亲兵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苦了三个细作,听说要弃市三天,吓得小便失禁,搞得帐内气味不大好闻。关复古带人自将三人拖走。

      吕祉心中微有不忍。这三人虽然作恶,却罪不至死。当初,岳飞在战场上抓获的伪齐俘虏,都是给放钱粮放归的。但为了让郦琼安心,也只有葬送此三人的性命。

      吕祉等一众人都出去后,方问道:“宣抚打算下一步如何行事?”

      刘光世晃动吕祉交给自己的供状,笑道:“还能怎么办,先让郦琼看看这张废纸并那三个人头。再告诉他当职打算去趟行在,跟官家当面请罪,他自然以为当职会承担下一应的罪过,烧毁粮库的事情到这里就了结了。”

      吕祉略想了想,“如此则太平州诸事已了,宣抚是打算让郦琼回庐州,依旧做一军统制吗?”

      “嘿嘿,”刘光世尴尬地笑了两声,甚为懊恼,“要按往常的规矩,郦琼在当职与王夜叉离开驻地的时候,还有暂时节制全军的权力。早知道事情糟糕到这个地步,当职还不如将郦琼与王德换个位置,让郦琼去戍守霍山,王德来太平州防备奸细。现下却是晚了。”

      王德半月前才驻防的霍山,如果骤然让郦琼与王德换防,郦琼还是会生疑。这条路行不通,所以刘光世才说晚了。

      “不过当职为了补救,打算以备军北伐的名义,同时把王德从霍山调回庐州。左护军中留下这两人相互制约,应该掀不起大的风浪。”刘光世这样的老兵痞,处理起军中事务来,还是比张浚老道,甚至强过被后世盛誉的刘信叔(刘锜)。他做不来岳飞那样的统帅,便玩相互制约的机心,以保证军中不致生变。

      吕祉颌首:“也只有先如此了。”如果罪魁祸首是单只一个郦琼,还可以效法袁蛮子擒拿毛文龙的策略。只是今日情势,除了一个身处嫌疑之地的郦琼,还有内鬼不曾揪出来。抓了郦琼,怕是恰成了内鬼鼓动军中生变的理由。吕祉想到此处,心念一动,问道:“宣抚可有些许那内鬼的线索?”

      “不外乎是能染指钱粮的小吏罢了。排着队一个个地查,我就不信查不出个内鬼来。只是当职不能为国尽力了,呜呼呀呜呼。”刘光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心中怎么想的却是鬼才知道了。

      “若真是如此,倒简单了。宣抚怕是让成见遮住了眼睛。”吕祉和刘光世虽然独处一室,犹然压低声音道:“这内鬼与伪齐互为呼应。内鬼自己贪腐军中钱粮,又设计让伪齐纵火销毁证据。伪齐则是一来焚烧军中积蓄,阻挠朝廷北伐的谋划,二来借机做局。这局若是被人看破也就罢了,若是看不破,不费吹灰之力便逼反个左护军大将,抑或让宣抚斩除掉一员大将。”

      “军中出了缺,必然得补上,那内应或许还能够借这难得的好机会,更上一层楼?”当时各屯驻大军,经过建炎与绍兴初年的动荡后,维持了基本稳定。各个层级的人员,除非在战场上立了特别大的军功,上升的空间已经十分有限。而左护军恰巧是一只不可能在抗金战场上立功的部队,若想获得提拔除了熬年资外,几乎没有别的途径。然而若是逮了郦琼或王德,这局面便大不相同了。

      “一石数鸟的连环计,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吕祉道。

      “是以军中所有地位在郦琼之下的怕是都不清白?”

      这回吕祉不再回答,两人默默对坐,各想心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诸位帮我投诉闹事人的小天使,鞠躬。
    很快就可以写到最终章的内容了,五年平金,恩恩恩,高兴,所以,加更一点历史随笔吧。
    为什么说刘锜治军甚至不如刘光世呢。因为刘锜这衙内呀,太温文儒雅了(吴玠他弟对刘锜的评价)。军人吗,行事就得果断一些。刘锜不。当然,刘锜打仗非常勇猛,但他不识人呀。当初富平败了之后,曲端的余部有一部分给了刘锜。当时人心浮动,刘锜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个人吗,单纯,只想着打仗。结果,他刚带兵出去打仗,后脚二把手就带头叛变投金了。
    这样一比较,是不是更凸显出岳飞的难能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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