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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千古英雄手(25) ...

  •   韩世忠听出来,官家这句话,分明与适才岳飞的私语一致,感情官家一边看演武,一边分心偷听手下的臣子聊天。

      韩世忠呵呵笑道:“陛下,臣巴不得能到战场上,与岳五好好比试一番,看到底哪个斩杀的虏人多,收复的失地广呢,就是不知道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兵讨伐逆贼刘豫跟姓完颜那伙子强盗?陛下想着提前知会臣一声。等的时间太久,臣怕这身子骨再上不了马。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输给了岳五,臣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

      韩世忠说着举起了双手。他早年受过弓箭伤,十根手指因为感染的缘故,被截去了六根,如今左右手各只剩下两根手指。其中一根的肌肉尚且极度萎缩,只能蜷曲做一团。

      “陛下,您看老臣的手,现在还有四根,过几年可就只有三根了。北伐的事情再拖下去,这手恐怕就该成球了。”

      韩世忠的这番话,直白爽快,是岳飞无论如何不敢在官家面前直言的。赵鼎即使政见不同,看到韩世忠畸形的双手,也不禁动容。

      赵构这一路上,岳飞一直在请缨,这次校场阅军,韩世忠也积极求战。他心中十分满意,问身边肃立的赵鼎道:“赵卿,你说说看,朝廷什么时候北伐合适?”

      这是官家自大行皇帝去后,第一次明确表示北伐的意愿。赵鼎不能不躬身答道:“兵者,国之大事,非得万事考虑周全不可。臣刚才听岳少保阐述方略,着实深受启发,非良将不能为此深远的计议。是以,臣以为,等到岳少保练好了无敌的铁骑,北伐的时机便差不多了。何况,如今祈请太上皇帝梓棺的使节未返,此时骤然用兵,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有违圣人先礼后兵的教导。”

      赵鼎也并非一意主和,他不过是不通兵事外加格外谨慎罢了。他这番话,有意拉拢岳飞与自己站同一阵营,顺带提醒官家,别头脑一热就忘记了前些日子派出去的祈请使,得保证使者的生命安全。

      此时,台下的演武也到了最精彩的时刻,两军数千人对攻正烈。韩世忠为了展示所部的精锐,特意命令弓箭手也全部佩戴长刀,箭袋中破甲箭射完之后,便持刀肉搏。这虽然是操典中的规定,弓箭手也须精熟一种长兵器,能持之杀敌,但当时诸军能做到的极少。是以此时场上对练的激烈程度远超一般,扬起的烟尘遮蔽了日光,喊杀声震动天地。

      赵构看得高兴,对赵鼎的回答便有几分不满,以这样雄壮的军容还是可以和伪齐一争高下的。他漫应了一声:”赵卿果然是老成谋国,”便转向岳飞,问道:“岳卿,你的意思呢?”

      岳飞脸色微红,没想到皇帝突然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然而,回答问话是他身为大将的应有之义。岳飞思索片刻,叉手道:“首相刚才说起练骑兵,倒是提醒了臣。陛下,臣的马是从伪齐抢过来的,臣的骑兵也须着落到伪齐身上练。臣愿与韩宣抚各自统兵,一长驱中原,一北上山东,收复故地。”

      这番话自然是尽快出兵北伐的意思,但也并不让赵鼎难堪。

      韩世忠先笑道:“好得很,岳五,咱俩这就算说定了。军中无戏言。”

      “驷马难追。”官家跟着凑热闹,“输了的罚给赢了的侍酒。”

      这时,却有一人从校场外驰马而入,飞奔到韩世忠麾下大将王权的跟前,耳语几句。王权听后脸色大变,急忙登台禀告韩世忠。

      “宣抚,”王权叫道,“有探马飞报。”

      韩世忠正兴奋地举起右手,想跟岳飞击掌,闻言不耐烦道:“什么大不了的急报,先下去候着吧。”

      王权急得脸色发白:“宣抚,粮库走水了。”

      “你说什么?”韩世忠不可置信地追问一句。

      “粮库,靠近校场的那两个粮库都着了!还请陛下与诸位相公暂避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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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祉接到了都督府承局李忠的回报,张浚原则上同意了他的处置意见,淮西人事变动一事暂且不做调整。吕祉接到这样的回报,本该松一口气,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心头始终堵得慌,烦恶难以去除。

      吕祉长叹一声,将张浚的书信贴身收好。他对重要函件的处置甚是严谨,力求稳妥严防泄密。

      “张都督还吩咐了什么?”

      “张都督说,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吕相公。这季节天气寒暄不定,让吕相公善自保重,家眷不在身旁,冷了记得加衣服。等吕相公回到平江府,张都督要亲自为吕相公接风。”

      张浚也没命令要紧的事情。但听到李忠提起家眷二字,吕祉神色不由一黯。泰山收到吕祉送的年节贺礼后,亲自写了一封长信,吴氏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哪怕只言片语也不曾托下人转达。她性子如此贞烈,吕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劝自家娘子回心转意。再想起吴氏姣好的容貌、体贴的举止与向来的文雅气质,吕祉一时不禁痴了。

      李忠见顶头上司意兴阑珊,长久地沉默不语,也只好一言不发地陪在吕祉身边。时间一久,他长途劳顿,肚子咕了一声。

      吕祉如梦初醒,从椅子上起身。李忠连忙从架子上拿起黑貂皮披风,跟着吕祉道:“相公,今天晚上刘宣抚在花厅宴请宾客,您这会儿去,天色尚早,不如再歇歇。小的看相公的脸色不好。”

      吕祉接过披风,摆手道:“今天晚上的宴请我不去了,就跟刘宣抚说,我身体不适,想休息一日,让他不必担忧。我自去驿馆后园中散散心。”

      李忠不明所以,但也不好细问,推门去了。

      吕祉坐在园子里的石头椅子上,诸般杂念纷至沓来。

      “伯祥,你来了。”恍惚中,故人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下官给公添麻烦了。唉,下官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书生,迂腐无用。”杨廷麟面带愧色,长揖不起。

      “不要这样说。你奏章中那句话--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这两句甚是痛快。”

      杨廷麟感觉到卢象升握住自己的双手异常灼热,不由落泪道:“再痛快,可惜也于事无补,还让公的处境愈发艰难。现在,我真是后悔自己当初的书生意气。不过,也好在当轴发下恩德,能让我到公军前,我愿为公尽绵薄之力。”

      “伯祥,你不清楚……”卢象升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下去,甚至连欢迎故友的致辞都省略了,埋头于案上处理公事。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有亲兵端来两碗菜粥。杨廷麟见到汤水中漂着的几粒米与一茎菜叶以及孤零零的一颗红枣,愤怒地跳了起来:“公是国之栋梁,总督军事,怎么如此不爱惜身体?”

      卢象升苦笑着望向杨廷麟:“伯祥,就算我不爱惜自己,又怎么能不爱惜你?实在是我们已经陷入绝境了。真定巡抚张其平拒绝接济粮草,军中已经断粮。这样的菜粥还是我看你来到军前,特意吩咐加的大餐。”

      卢象升说着挑出那粒红枣,将菜粥一饮而尽,吮一下嘴唇,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被汤水泡得饱满的红枣,似乎在品味生平所未曾尝过的美食。

      “米是军中搜刮出的不多的存粮,枣子则是老乡们省下口粮,特意送过来给我们的。伯祥,天气冷,你再不吃,粥就要冻上了。”

      粥没冻上,杨廷麟的心先冻上了。他不由自主涌出痛苦的泪水。卢象升却依旧淡然地说下去。

      “伯祥,我带兵多年,身经百战,还没有遇到过这样局面。你瞧瞧,弟兄们骨瘦如柴,每天还要打仗,还要奔波。大家都明白是在等死,不是死于锋刃,便是死于饥疲。如今使大家没有四散的是一点报国之心,而朝廷不惟不知鼓励士气,反而用各种办法来瓦解军心,沮丧将士们的报国热情。这样下去,有些人是会铤而走险的。只要有一队人马鼓噪而去,全军不瓦解也差不多了。伯祥,局势岌岌,我盼着你来,又害怕你来呀。现今,你真的来了。但你所能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却只有求援了。我要拜托你去保定一行,求绵竹(即刘宇亮)发兵发粮。”(注,这段摘自姚雪垠的小说《李自成》)

      杨廷麟为这个噩耗所震惊,沉默许久,方道:“我愿意为公一行。但求公千万等我的消息,不要做孤注一掷的事情。”他又接着连说了两个“千万、千万。”

      卢象升不知该如何回答故友的嘱托。他已经决心战死沙场。之所以明知刘宇亮不会给予援助。依旧派杨廷麟前去,就是要把故友打发走,替国家保存一个有用的人才。

      卢象升最终说道:“大丈夫既然以身许国,七尺微躯不敢私有,成仁取义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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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吕祉从石桌上醒来之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忆起前生,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梦境即令此时依旧让他肝肠寸断。

      “粮食、粮食。”吕祉喃喃地在花园中踱着步。他突然脸色一变,想起了一个关键之处,大步向宣抚司衙门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ps,韩世忠军粮库失火载于要录。
    文中有两段引用的是《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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