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8、终章 燕云(48) ...

  •   张秾代表张氏家族进行的政治投机,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心向背。炎兴年间的宋人,固然视女真为夷狄,但按照赵宋一向的国策,与之和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多送一些岁币,花钱保平安,岂不美哉?但是钱也花了,河北的疆土也都送了,这些夷狄却翻脸变卦,依然南下“牧马”。这样子背信弃义,就算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厚脸皮的官家,也不能不痛哭流涕,何况普通民众?金人再整军来一次江南游,不要说家产不保,就是小命怕真要送了。所以,朝野主战的情绪高涨。无论战前属于哪一党,此时都要力抢抗战的大旗了。

      张秾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在此节骨眼上高调复出,捐献家财保家族平安。而她的投机,又反过来刺激了朝野间的情绪。街头巷尾,讴歌张家和张秾的诗作,恰似一夜春雨,纷纷传扬于市井游手之口。市井的赞扬更无形间对赵鼎等当朝宰执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连向来避战的张氏一族都愿意倾囊以助军资,各位当轴难道还能不如一届女流吗?

      所以,首相赵鼎在都督府会上,直是如坐针毡。
      想必是代官家受过的原因,赵鼎比前几日更见衰老,脸色灰白,神情萎靡,混不似平日里的端庄风度。倒是与他情同手足的张浚容光焕发,正在肆无忌惮地发泄两年来的怨气。

      “虏人于今日败盟,是朝廷之福。未败,他日有不可言说的大祸!愿诸公乘此机会,早做计划,以免为千秋后世之讥。”

      其时,张浚当面骂哭官家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岳飞、李纲等封疆大吏都是似信非信的态度,毕竟官家操国柄十几年,经验老到,非早年间不经事的皇子可比。现在,见张浚如此率直地陈说,传言立即成了不可不信。

      赵鼎有熏香的习惯,无论何时手中都会把玩一个镂空银球以示风雅。尤其天气炎热,幸得一缕清香提神。张浚话音刚落,赵鼎手中的银球竟然不觉滑落于地,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自然不劳首相亲捡,早有仆人递还。
      赵鼎神思却不在此,嘴唇动了动,很想质问张浚,败盟何以是福。再一转念,问了,张浚一定有更难听的话等着。忍了又忍,终于只是淡淡道:
      “自家亲来江上督战,即是与诸帅通力之意。官家于行在宵旰忧劳,欲效汉高祖马上治天下。耿耿此心,可对日月。再则虏马南侵,时间紧迫,其余的话也不消说了。还请诸帅陈言抵御之策。”

      赵鼎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吕祉暗自心许。再怎样,赵相也比秦相要强上百倍。历史上,金人南侵,秦桧可既未开都督府,也未督师江上,除了默许张俊退军,发十二道金牌催命,未曾干过正经事。此时党争,翻旧账,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想替赵鼎圆场,不过厅中既有张浚,如何表态就要大费斟酌了。

      张浚为人嫉刻,稍有得罪,就要置人于死地。这还罢了,若是不涉及利害关系,日后还能转圜。可惜这之外还有一层关系,张浚自视为恩相,吕祉以心腹之寄,公然唱反调,“德公”必然冲冲大怒,就别想计议大事了。
      吕祉计较了一番形势,决定还是先稳妥处理为妙,于是暗自打量起场上诸人。

      岳飞这回总算不是资历最浅的了,末位奉陪的还有一个代刘光世参会的张宪。岳张二人,比坐私语,并没有出头的意思。
      韩宣抚如洞中老佛,一派飘然,对刚刚发生的争执恍若不闻。
      也难怪这几位大将都对赵、张的争执袖手旁观,韩世忠还指望着张浚的战船,岳、张大概算是赵鼎的私人,这时候说话,怕是越劝越帮倒忙了。
      李光则是因为要汇总军情,暂时抽身离开了片刻。

      亏得坐中尚有一位衣冠中的豪杰。李纲呵呵笑着,他声音本就洪亮,这时候放开了声音,话还没有出口,气势已经起来了。
      “赵相公既言,官家欲马上治天下,则天下中兴有望!犹记得仆初入相时,拜见官家,一见御容便不禁伏地涕泗横流。仆独对之时曾言,天下鼎沸,持危扶颠以救亡图存,甚至图中兴大功,全在官家而不在臣下。官家今日幡然改弦更张,为臣子的便该有致君尧舜的志向。若是捐弃前嫌,将帅揖和,赵张二相公有萧何之才,韩岳二帅军略不下韩信,吕安老恰似张良,仆觍居陈平之责,何愁金虏不灭呀,啊?”

      李相公是如泰山古松一流的人物,饱经风雨久历世情,虽然性子粗率,话是在理的。先耳提面命赵鼎,暗含着问官家是不是真的决心做汉高祖。再举他自己的例子,奉劝赵鼎看好了官家,否则让围着官家的那些小人乘虚而入,赵相怕是也得落个流放的结果。最后奉承两句,算是了结赵、张之争,也不管合适不合适,连着送出去几顶才亚萧韩的大帽子。
      朱子说,李伯纪才大而气粗,不愧是一代豪士。

      其实李纲能来建康,也是因为顺昌有陈规坐镇。李纲急于解决河南转运的问题,于是仗着自己名望最高,也不管赵鼎的意见,自顾道:“我自为河南转运使以来,料得虏人无信,败盟在即,所以行坚壁清野之策。只是夏粮尚未及全收,而虏骑已至。我离开的时候,除顺昌之外,刘信叔尚占据项城一线,余地尽皆沦陷。虽则安老已经派兵拱卫顺昌,毕竟大军未动。若是兀术越过刘太尉军,先攻顺昌。此地存粮百万,若有万一,其祸不可说。”

      “不只如此,”从外间回来的李光补充道:“虏骑除占据河南要地外,兀术已经派遣人马入陕。”
      原来,几乎在侵入河南的同一时间,完颜撒离喝率约六万人,从河中渡过黄河,入同州,直指长安。永兴军副都管开门迎降,金军又趋凤翔,企图横截川陕宋军。吴玠预为布置,在凤翔附近的石壁寨打了一仗。统军的吴璘小胜撒离喝。撒离喝落败后暂时退回武功。川陕战场该如何行事,也需要从速决断。

      碰到事情砸过来的危机时刻,赵鼎养气的功夫就显出来了。“事情很多很难措手,但也不要紧的,总有个轻重缓急。不要说兀术只是一个人,纵然是神仙,也不能同时处理这许多的事情,必然要分个主次。诸路帅不妨各抒己见。”

      吕祉见赵鼎有意无意地看向岳飞,就知道赵鼎是希望岳飞给出一个全面的方略。赵鼎虽然尚能秉公对待朝中各“党”,但对岳飞一直保持有一种近乎于偏执地依赖。提出方略这事,本该是赵鼎职责所在,现在,却有拱手相让的意思。意气颓唐若此,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张浚的严厉指责,也或许是前些年措置军务不当的影响过于深远。但不论是哪一种原因,堂堂首辅看起来都怪可怜的。

      为了让岳飞了解得更为全面,吕祉先行补充道:“淮西宣抚司正兵六万,其实已动半数。信叔带走的两万,原定是进驻淮宁府,现在去不成了。聚兵的项城是个危地,淮宁府之敌人近在咫尺,而骑兵从开封驱驰,五昼夜可到。而亳州尚有金人的驻军,由李成统率威胁顺昌侧翼。若想站稳脚跟,淮西一军需要全军尽出,控制亳、宿一带,方可进以窥河南,退可屏护大江。”
      一旦下了亳州,就可从项城和亳州同时出兵,钳击淮宁府。淮宁既下,则开封的东大门洞开,金人势必受到沉重打击。

      张浚得意地接道:“我在杭州造船数千条,已经蒙允拨付韩帅一军,目今都在松江待命。韩帅一军若是分水军乘船北上,取山东地,可以威胁虏人的燕京行府。同时韩帅陆师可与江东陆师通同挥军北上,攻略淮阳军、徐州等地,与水师一正一奇,互为表里。此正是兵家出其不意地妙策。”
      当时淮阳军一地本就是从徐州分出来的,由下邳、宿迁二县组建而成。这样,徐州遂由5县组成,即彭城、沛、萦、膝、丰。两地密迩,既占两地,则可掠山东,同时保护淮西一军侧翼,是极其重要的战略重地。只是张浚十分得小气,认为张宪资历不足,况且原是岳飞的属下,就想将张宪置于韩世忠的领导之下,以防他独立大功。

      “嘿嘿,张相公的这策略跟老韩我念叨过很多次了,老韩也是这么想的。”韩世忠咧着嘴笑道。
      的确,平添了张宪一只主力,谁都得梦里头笑醒。
      张宪:“淮阳军金人驻兵不多,但兵精粮足易守难攻,且此地金军尤其喜欢主动出击。虽是聚点淮阳,其实控扼了诸处要镇。下官愿与韩宣抚通力,取淮阳军与徐州两城。”
      张宪一向是识大体的,昔日在岳家军中就是干苦活的,向来是征战的先锋。此时不因自己兵力雄厚而自矜,甘愿居于韩世忠之下,风度较一般武人有云霓之别。

      韩世忠笑道:“张四,跟着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让王黑龙(王权)跟你搭档。娘的,这小子年纪活到狗身上了,这些年就没有一点长进。不像你,说句大实话,你也是大将之才,就是在岳五手底下显不出来,被埋没了。哎,你到时候尽管命令王黑龙,不用客气。”

      韩相公总是这么直率,倒叫被点名的岳飞和张宪没法接话了。
      李纲咳嗽了两声道:“韩帅,你这话呀,得让人反着听,不然听得不顺耳。”
      韩世忠笑了几声:“可说的,岳五,我刚是夸你手下人才济济呢,你可别往心里去。”
      岳飞苦笑:“明白明白。”

      各人纷执一言,还没详述的,只剩下岳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加班,更新不太准时,抱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