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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终章 燕云(21) ...

  •   岳飞笑着望了李宝一眼,将目光投向更为辽远的天际,又转回头重新盯住李宝,一字一顿地说道:“在这位置上坐得久了,难免会夹了百倍的小心,纵使夜里躺在床上,也不能即刻入睡,先要回忆一遍日间做的事情,哪一处做的好又有哪一处做错了。若有错了的,便得立即改正,片刻不能耽误。这样一来二去,想得既多总算多少有些心得,于看人处世一道上,别的也还好,但凡是涉及行军打仗之类,虽不敢说明察秋毫,但鲜少有大的纰漏。所以李宝,你不开口倒还好,你一开口虽然是责备我的声气,我却立即知道了你实则对我是有所求,再看你衣着装扮谈吐举止,猜出你是义军便八九不离十了。至于说太行义军,则是因为你口音虽不是北话,个别词却夹杂了明显的北音,必是与梁兴他们有过接触,索性诈你一诈,不想你竟是默认了。”
      岳飞说到此处,自觉如此心机有失赤诚君子之道,颇有几分尴尬地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当时那句南朝也真是大胆,若非当时看破你的身份,我也断不会在你面前长篇大论,早就着人把你械送官府了。”

      “哎,原来如此。怨不得岳相公当时拦住了那位大官人,俺还得多谢岳相公没有把俺送官了,否则真要是被当成奸细撵回兴仁府,俺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放了。梁小哥更得在俺面前卖弄,”李宝跺着脚,皱起眉,学着梁兴的口气道,“看呀,李哥,你还说嘴这回到南边要见识一遍花花河山,再跟那些个大将称兄道弟,这回可好,被人家绑回来了,还要让我搭救。李大寨主你呀,怕不是吃那长江里的鱼吃昏了头。”

      李宝一个虬髯大汉,把梁兴那略带着冷峻的责备口气学得惟妙惟肖,岳云想起梁小哥俊美的容貌,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李三哥,你是来之前见了梁小哥不成?还是跟他打过赌,非要来招惹岳相公?招惹也就罢了,你倒还把我也给牵扯进来了。哎,不说了,我这就草奏接着辞请防御使去。”岳云在去年已经因为庐州数战大捷,积功提为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这已经属于武官的第十三阶,算是跨过遥郡刺史,一跃进入了中级武官的行列。尤其这个左武大夫属于当时所谓“横行”的阶官,非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才能授予。正六品的官位于他20出头的年纪而言,不可谓不高,所以李宝适才话里话外都是影射岳云的位置乃是依靠父亲得来。这时岳云旧话重提,自然不可能真个请辞,却也算是对李宝的疑心做进一步的解释。

      “应祥,你过来,到我这里来。”吕祉笑命道,“还嫌不热闹,戳在那里给你爹裹乱吗!”
      岳云即刻应是,拉着李宝的手摇道,“李三哥,告诉你一件事,我们鄂州的鱼是最鲜的,不过你跟着岳相公可一定不要贪吃,免得真昏了头。什么时候回去,记得替我向梁家哥哥问好。”
      “都记住了。”李宝倒是爽快一口应承,又向吕祉唱喏道,“还没来得及单独拜见吕相公。李三早听说出了个顶厉害的进士宣抚,能使一百二十斤的大刀,不但能上阵杀敌下马草奏,还是个能掐会算的智多星,庐州城下呼风唤雨,一场怪风就把四太子打得大败。”

      吕祉是真心实意替岳飞高兴,丝毫不觉得李宝冷落了自己。这会见北方义军真是淳朴,竟然把自己也传得神乎其神,反而扶额苦恼。呼风唤雨听起来很像是三国演义里诸葛孔明的本事,就不知道是否也给自己起了个了不得的绰号,千万别是入云龙就好。“多谢诸位义士抬爱,不过庐州城下我军能够大胜,乃是将士用命的功劳,更要多谢岳兄赴援及时,绝非是我神通广大。岳机宜得以升防御使也是血战获得。你今后若到了鄂州军中,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奋勇杀敌立功才是军人的本分。岳兄最是爱护麾下将士,人尽其才,一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吕相公,千万不要再提这糟心的事了,俺刚才也是猪油蒙了心,”李宝脸黑,羞愧也不容易看得出,“则是这一试,却不枉俺来这一回,既受了岳相公教导,也受了吕相公教导。俺李三别的或许不行,但也知道听人话吃饱饭的道理。俺在太行山是为了杀金贼,回来还是为了杀金贼,只要能杀金贼,俺风里来雨里去都绝无怨言。”

      这位日后的“忠勇”李宝,也是着实地会说话。对岳飞和自己的逢迎虽然露骨却并不矫情,而只言片语间透露出来的与梁兴的情谊,则是既带着几分别扭又十分地亲热,让人眼前几乎立即就浮现出了另外一位义军领袖梁兴英气勃勃的样貌。
      “你呀,在岳相公麾下还愁不能杀金贼吗!”吕祉笑道,也是真心希望,经过这一遭不打不相识,李宝不要再像历史上那样,领着小兄弟们偷偷北上了。

      李宝之事既了,话题就重新回到了替袁溉收徒上。
      薛徽言虽然在病中,多说几句话就气喘不已,见机却是异常得快。“袁先生若是愿意为大哥开蒙,仆感激不尽,就怕先生嫌弃我家大哥愚笨。再则大哥今年已满四岁,转过年就是五岁,论读书倒是正当年纪,唯是天性顽劣,还请先生费心教导。”

      吕祉想到小胖子薛季宣在他家走廊上跑来跑去的顽劣模样,不禁发出会心一笑,知子莫若父,薛徽言绝非托词。
      “顽劣两字不必说了,”袁溉也笑道,“我早领教过了,前几天你在病中,门前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吵架,令公子怕他们打扰了你休息,撸起袖子便冲出去和人理论了,那两个大孩子当时翻过来对付他。亏他长得胖,不曾吃亏。正被我看见了,他还求我不要告诉你们。真是个有胆量的小胖子。不过,既然德老说到开蒙,我知道你的意思,断不会一字不教,唯让他数数,幼课还是要的,只是不会以钻研经义为主罢了。这件事你大可放心。”

      众人听了大笑,朱松却苦恼地皱着眉头,显然依旧难以决断。然而如此一来,朱松品格表面上看就远逊色于薛徽言的豁达洒脱了。吕祉倒是明白薛徽言何以答应地如此痛快。当时,出仕的路途很广,科举未见得是一条坦途,进入大将幕府受大将器重,升迁反而更快,不过几年就可以做到一州之长。凭借薛弼受到的宠信,薛徽言可以非常轻松地替自家子弟谋一条金光大道。若论起什么样的人在军中受重用,袁溉所教的兵法与数术那就是一块敲门的金砖。何况,以薛徽言自己的学问,闲暇无事教自己儿子经义之类简直易如反掌,这也就难怪会答应地如此痛快了。
      不过,吕祉比较奇怪地是,为何袁溉一定要强调自己不教圣贤之道,让薛徽言和朱松左右为难。这人既然能中进士,制业肯定是够用的。他不禁斜了袁溉一眼,发现袁溉正向他摇头晃脑地做鬼脸。
      “朱兄,你也不必为难,我也不是好为人师的主儿,痛快些说个不愿意,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人各有志,数术、兵法之道乱世或是用得上,安定乾坤还得按先贤的法子,但也不用多,半部《论语》足够。然而,朱兄若是愿意让孩子走举业的老路子,也是应该应份,在座的哪位相公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袁溉老实不客气地打个哈哈,“我这人实诚,有什么说什么,得罪之处朱兄万万见谅。”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吕祉听得清楚,相公两字就是对着自己说的。再联想到袁溉的志向,自然觉出来,这人真是不怀好意,肯教这三个小孩实为了让他们在“乱世”做乱的,于是刚才的疑问也豁然而解,不教圣贤之道就是不教忠义,准是打算灌输不知什么歪理邪说给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难怪适才眉飞色舞地,瘦脸上硬挤出笑容来!别人也还罢了,但朱熹可是未来的至圣先师,要是被袁溉教成个“反贼”,这可如何得了。

      “朱兄,”吕祉不搭理袁溉,劝朱松道,“兄要慎重考虑,不急于这一时。”
      “不,吕相公,我已经决定了。”朱松扬眉,做出一个坚定而决绝的表情,“刚才李宝兄弟言道,他为了杀金贼,纵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我扪心自问,读书多年,却不及李兄弟看得透彻。平日,我只恨自己未曾学武,不能向吕相公麾下的胡机宜一般,上阵杀敌寇,下马草军书。若是我的儿子能够于北伐一事做上些小的贡献,也算是了我一桩心愿。我愿意叫朱熹跟随袁先生,学兵书战策,学数术之道,不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无休止地穷究经义上。”朱松说道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低头擦去眼泪,迟疑道:“将来,或者待他此二道有成之后,再科举以求功名,也是一说。”
      此时的朱松,身上洋溢着殉道的光芒。

      吕祉默默念了一声朱子,不好再劝。他实际也不清楚,如果袁溉反了他、娘、的官家,而又能不害百姓,自己是否该鼎力相助此人。恰在此时,艳阳天凭空劈下一道闪电,蜿蜒奔腾于原野之上,滚滚雷声随之炸裂天际。
      朱松惊道:“惊蛰不是过了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惊雷!”
      “一声雷唤,天下从此多事了!”吕祉喃喃应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宋初非常非常爱起外号了,什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一丈青等等等等,来,猜猜吕祉在义军之中的绰号是个毛?小诸葛还是大刀xx,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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