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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五年平金(80) ...

  •   宋明两代,对于案件的刑侦程序并无实质性差别。按照律条,验尸一般分为初检与复检。但对于田师中暴毙这样的重案,验尸这道程序反而不是当务之急,复原与勘验死亡现场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场面乱哄哄的,已经被来往亲兵胥吏破坏得难以见到本来面貌。吕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驱散围观众人。要是一般民间仇杀倒还好办,平民百姓碰到见官的场合,无不是奔走躲避不及。但偏偏围观这起案子的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宣抚使,间或还有吴宣抚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看热闹没够的主,吕祉清场便费了好大的功夫。若真是交由提刑司处理这桩公案,不要说提刑司不敢接,就是接了也压不住吴玠等人,到时候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样一来二去,堪堪到了中午时分,无关人等方全部散去。驿馆总算清净了许多。吕祉叫来当值人员,开始询问当晚的详情。而刘子羽则将问答一一记录在案。

      “昨天晚上,小的就在田太尉门前值岗,委实不曾听到任何异动。”田师中的亲兵已经被吓懵了,不待吕祉开口就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就三更天的时分,仿佛有一声狗叫。庐州城被金人烧过几次,乱葬岗子多野狗也多,小的未见异样,也就不曾注意。”

      吕祉还没有说话,张俊先呵斥道:“十五,你务必仔细回想当晚的事情,不要漏过一处细节。否则万一破不了此案,某认得你,某的军法可是不认人的。”

      被唤作十五的亲兵闻言脸色惨白,倒让吕祉有些同情。他不理张俊,安慰道:“你不必惊惶,慢慢想慢慢说。我问你答,不可自作主张。”
      那亲兵感激得连连点头。
      “当晚,共有多少人当值,兵力是如何分布的?”
      “田太尉处不过我们五人,其余都另有安排……”

      一番询问,吕祉总算基本搞清楚了事发当晚的情况。原来张俊下榻的这处驿馆,是个两进带花园的清幽所在,尤其花园占地相当广。张俊与田师中分别各住一进。这样的所在,仅仅靠张俊自带的百名亲兵防卫,难免会有疏漏。所以当初吕祉特派岳云率背嵬军一部负责。但张俊与吕祉闹僵之后,吕祉尽撤背嵬军,张俊为了善后,除去一部分沿街巡视的亲兵外,其余亲兵主要护卫自己居住的院落,留给田师中的就只剩五个人了。这张俊对干儿子也是相当的关心了。

      虽然有五个人护卫田师中,但事有凑巧。一人吃了晚饭后,突然闹起了肚子,当晚大多时候都在厢房里休息。另外一人则请假去探望淮西军中的老乡了-张俊所部与原刘光世所部都隶属御营司,这些士兵相互认识也是不足为奇。所以,真正当值的只有三人。其实三人护卫一处,原也够了,尤其当晚格外得平静。直到天光将要放亮的时分,十五轻轻推开了田师中所居住房间的房门。

      “这样说来,田太尉晚间并无锁门的习惯?”吕祉问道。
      “回宣抚,因田太尉夜间难免要汤要水,晚一刻也会被他骂上一顿,甚或拳脚相加。因此,为了方便,晚上睡下后田太尉并不锁紧房门。”

      有宋大将视亲兵如奴仆,陋习成规一至于此。吕祉皱眉道:“十五,照你这样的说法,你又为何推门查看?”
      “只因当晚田太尉从酒席宴上回来,却一夜安眠,未曾呼唤我等。小的心中有些奇怪,所以才偷偷推门张望。”

      “你可看到了异样之处?”
      “小的,”吕祉问到关键处,十五紧张地咽下几口唾沫,方道,“田太尉床上地帐子是垂下来的,小的其实并未见到田太尉。但小的却闻到了一股恶臭的气味。小的当时很是吃惊,于是大着胆子到田太尉床前查看。这才看见,田太尉仰面朝天的头歪在枕上,口角处鼻孔处尽是秽物,眼睛仍旧大睁着,胸口却已经没有起伏了。小的大吃一惊,当时喊了出来……”

      “你看清楚了,都是秽物?”吕祉追问了一句。
      “有黄的有白的,都是吐出来的食物,堵住了鼻孔。”

      吕祉回忆进门时候看到的田师中尸身,已经没有污秽的痕迹了,想必是被张俊命人清理干净的缘故。他命令刘子羽道,“这条一定要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张俊也跟着道:“记下来。某看,这就是有人下毒的证据。”
      吕祉苦笑一声:“张宣抚,这物证刚刚让你擦了。”

      张俊咳嗽一声,装作没听见,瞪着十五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小的觉得当时田太尉的神情很是痛苦,”十五垂头道,“右手抠着喉咙,左手抓着床单,像是要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吕祉盯着披风下覆盖的尸体,想象着田师中挣扎的样子,陷入了沉思:“十五,你前面说过,值夜的时候并没有听见任何异常的声音。如果田太尉临死之前真是痛苦异常,何以不发出声音求救呢?”

      十五一滞:“禀宣抚,都是小的想出来的,兴许不是如此。”
      吕祉叹了一声:“看来只有等王点检验尸之后才能定了。”

      “传唤王仲明进来。”张俊也不跟吕祉商量,直接命令道。
      吕祉手下亲兵继续一动不动地笔直站立。

      张俊等了片刻,不见吕祉响应,知道吕祉这是故意冷落他,只好无奈问了一声:“吕宣抚?”
      吕祉微微一笑道:“伯英兄未免太焦躁了些。按律,问询完当事人后,先要进行现场勘验。王点检是验尸的医官,倒不急在这一时传唤。”

      恰在这时,胥吏李忠推门进来了。吕祉从李忠手中接过一张尺余见方的纸张,拂袖起身踱到门口,环视房间一周,口中念念有词:“伯英兄,我手中所持得就是此处驿馆的详图了。王太尉此间居室,长二十尺,宽三十尺,乃专为朝廷高官所备。室内以木板铺地,再装饰以地毯,即使有人行动--刚才我从座位走到此处的响声,诸君想必也听见了—所发声响也是非常之轻微。室内除东窗下的床帐外,尚有床侧圈椅两张,几案一条。案上设有茶具一套,茶杯两只,”吕祉说着,缓缓走到茶几之前,将一只茶杯拿起来,眯起眼睛冲着阳光照射处把玩。

      “这茶杯上尚有茶渍残留。这可是奇了。驿馆之内每日打扫,若是昨日用过的茶杯,理应洗涤干净了。如何尚有茶渍呢?何况,还是两只杯子上都留有茶渍,难不成田太尉昨日晚间曾经与人在此对饮?”吕祉说道后来,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隐瞒情况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何况是对饮这样重要的信息。“十五,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适才不向当职秉明?”

      十五望了望张俊,垂头不敢说话。
      吕祉猜出来必是与张俊有关,温言道:“十五,你不必害怕,有话直说。张宣抚与当职都会为你做主。”

      吕祉这样一说,显得事态非常严重,张俊反而被逼上了尴尬的境地。他若不吐露实情,就得担着故意隐瞒的罪名了。张俊气道:“什么做主不做主的。吕宣抚,是某昨晚睡前曾与我儿对坐饮茶。大约聊到一更时分,各自散去睡觉。十五刚才没说有说这件事,想是因为吕宣抚没有问到的缘故。”

      “哦,原来如此。”吕祉做恍然状,也没有怪张俊适才语出不逊,推诿责任,依旧和颜悦色地问十五道:“张宣抚出来之后,田太尉还曾经见过旁人吗?”
      十五低声答道:“田太尉很是高兴,又让我拿来一壶玉楼春,尽数喝光了,方才上床歇息。”
      “也可以说,田太尉见得最后一个人是你,见得最后一个客人却是张宣抚了?”

      张俊阴森一笑:“吕宣抚,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祉正色道:“当职绝无他意。”说着,却把两只白瓷茶杯递给了李忠,嘱咐李忠作为物证收好。继而询问十五,那玉楼春的空壶可还留着,若是有一并送到李忠处。

      这动作是明确告诉张俊,若田师中真是被害死的,他和江东军诸人也有洗不脱的嫌疑了。张俊的怒火更甚,勉强压抑着不做表态。

      吕祉又道:“田太尉与张宣抚盘桓良久,张宣抚离去之后,又再度饮酒作乐,想是十分地高兴。敢问张宣抚与田太尉所谈何事?”

      张俊一滞,他当时跟田师中是在庆贺张都督对自己有意和缓的态度。只凭这一点,老奸巨猾的张俊便猜出了朝中风向,必然是张德远不受待见。而官家疏远张德远,又进一步说明官家议和之心已坚,自己今后只要顺着官家心意,则荣华富贵夜夜笙歌指日可待。当时,张俊将推断一条条分析给田师中听,田师中自是心花怒放,所以才在张俊走后又独自饮了一壶烈酒。然而,这样的谈话内容,张俊又怎能向吕祉坦白?
      “不外一些军中琐事,某倒看不出吕宣抚与闾巷中的婆子们无异,很是喜欢打听家常里短。”

      吕祉也不气恼:“伯英兄,当职问你详情,也是以大局为重,想着尽快洗雪田太尉的冤屈。兄既然不愿意说,彦修,”吕祉叫刘子羽道,“请你如实记上,张宣抚不愿作答。”

      张俊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忍耐了,腾地站起,上前一步,揪住了吕祉领口。“某是堂堂宣抚使,三镇节度使,你不过是个副使,吕祉,你若想问某详情,就到官家面前问吧。”

      吕祉抬手已经用上了八分的力气,猛然两手做鹰爪之势,扣到张俊右腕上。张俊立时觉得右腕如同箍上了铁箍一般,吃痛惊叫一声。吕祉再用五分力轻轻一推,已经将张俊推了一个趔趄。吕祉冷着脸道:
      “彦修,千万记上,张宣抚要到官家面前回话。”

      刘子羽的目光从张俊转移到吕祉,又转移回张俊。搁下笔,叹了一口气,“安老,我看话也问的差不多了,现场也勘验完了,就传王点检验尸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刑侦程序依照相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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