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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五年平金(63) ...

  •   韩世忠不住用舌头舔着嘴唇,表示自己的惊奇。
      吕祉其实略有一丝失望。他本希望这袋中的是都督府同意他北上接应关师古归宋的公文。虽然从往来路程上计算不太可能,但说不定张浚高瞻远瞩布局天下,不用他请示就看到了这步棋。他掩饰住怅然,浮出一个谦虚的笑容:“韩相公说笑了,我哪里有三头六臂?吴相公早年就与我相识,说句自夸的话,也算得上志同道合,自然更知道我的斤两。吴相公此来想是为了商讨北伐大计的。”

      “不,我看安老你说得不对。”韩世忠盯着吕祉摇头道,“还是我说的,晋卿(吴玠字)他虽然与安老相识于川陕,有过命的交情。但只怕当时晋卿绝想不到安老是个文人中的将才,用兵如神,能立下此不世功勋,连他都被比下去了。”韩世忠说到这里诡秘一笑,“晋卿一定在他那安乐窝里后悔呢。嘿,安老,你也听说过吴少师的安乐窝吧,他这次肯来,也真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吕祉很是尴尬,韩世忠忽然提到吴玠的安乐窝,让他不知道如何接话。他略有耳闻,所谓的安乐窝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温柔乡,里面有天下最华奢的铺设与最美丽的女子,就是官家也难以望其项背。
      “不敢。”吕祉剑眉一挺,“我也不过是上禀官家成算,下赖将士用命,才在岳少保的相助之下略立薄功而已。”
      韩世忠朝天打个哈哈:“安老,你不要拿这些场面话搪塞俺韩五。真的假的韩五见得多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这鞍马上的功夫是哪来的?”

      吕祉一时语塞。他自然不能跟韩世忠坦白,也只好以玩笑口气道:“此殆天授。”
      “好个天授,我看,咱大宋有老天爷保佑,是一定中兴了。”韩世忠大笑,也不再追问,把住吕祉的臂膀,相拥进城。

      ……
      其实韩世忠所言不虚。吴玠如果不是受到岳飞和吕祉军功的刺激,是不会驰赴东南的。吴玠经营川陕多年,朝中勋劳无出其右,却从不愿意卷入东南的政局,而是安心当他的西南霸主巩固自己的势力,凡有召唤,例行称病推辞。毕竟,和尚原、仙人关两捷之后,吴玠就算闭着眼睛什么事情都不干,也是抗金战功第一的大将了,他乐得在天府之国颐养身体。这次金人南侵,他也确实安坐成都,未曾亲临前线,一应事务尽量交给二弟吴璘处置,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就心满意足了。但这回忽然之间,兀术率领金兵主力在丘陵水泽地带吃了个大亏,连王伯龙这样的宿将都被生擒了,王伯龙带的万人队也被包了饺子。这让吴玠大为震惊。他心里既佩服又略有嫉妒之意,外加无数个疑问。岳飞他是知道的,这老弟只是缺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但吕祉的表现着实让他不敢相信。作为一个著名的军事家,他必须要亲眼看看庐州的战场,会会自己的老朋友,才能平息下自己的好奇心。

      “宣抚已经盯着沙盘看了半天了。夫人嘱咐说,让我们要监督宣抚的起居,不能劳累了。请宣抚吃了燕窝粥后赶快休息。”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

      吴玠抬头望着马车以黄金装饰的棚顶,笑了:“胜胜,休要啰嗦。我自有分寸。你既然在军中就要听我的吩咐。”
      被唤作胜胜的原是一名女子,和军中男子一般的顶盔挂甲,束着抹额。但她身上的甲胄并非常见的铁甲,而是大红绵甲,加之此女身材高挑,反而显得英武中不失俏丽。她被吴玠责备,不说是也不说,只道:“相公,是有为难的事情解决不了吗?这淮西的沙盘我都要背下来了。”
      “你?”
      “是呀。淮西虽然比不得咱们川陕险要,但也是有险可守的。从东到西,依次为昭关等关。相公,只要给我兵马钱粮,就算是我也能守住淮西呢。”
      胜胜说得很是自豪,言外之意自然是吕祉的功劳不足为奇。
      吴玠听得有趣,脸上现出了笑容。“你要多少兵?”
      “十万不嫌多。”
      “我这个宣抚使也让给你做好了。”
      “啊,相公又说笑了。我怎么敢跟相公比肩。”

      吴玠敲着檀木沙盘,笑道:“不错,还算是有分寸。这马车甚大,你把丽丽、赢赢她们也叫进来吧。”
      “相公做什么?”
      “平时你是最聪敏的,这回怎么犯糊涂了呢?左右道路无事,我要给你们讲课。讲讲在淮西取胜是怎么个艰难法。也省得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健妇到了淮西给我丢人现眼,说出些没有高低的话来。”

      胜胜虽然盔甲在身,但难免有儿女之态。此时掩住嘴低声道:“是胜胜一时失言了。不过,胜胜的大话只和宣抚相公说,到了淮西一定安分守己,专心保护相公安危,不会四处乱讲闲话的。”

      “你们这些女娘子呀。”吴玠哈哈一笑,示意胜胜坐到自己身旁。“全歼王伯龙一只精兵,非常困难。这回吕祉和岳老弟开立国以来所未曾有的大事业,让我又羡又妒呀。如果不是这样,我又何必千里奔波,难道赶来只为了见官家一面不成?看这态势,我也得努力了。对了,我吩咐你们学的那首词,你们可学会了?一会儿一并唱给我听。”

      所谓一理同心,千里之外恰另有一人存了和吴玠同样的心思,只是这人远没有吴玠的光风霁月。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淮东宣抚使张俊。论起东南诸大将,张俊原本是实力最强资格也最老的。但此回淮西之战,他的实力受损颇大。除了吕祉一军损失近两万精兵,就属张俊败的最惨,一万余人做了金人刀下冤魂。他的干儿子田师中只身逃窜,险些把命搭上。直到战后一月,张俊一军的缺额还没有补上。而且,朝廷似乎暂时也没有补缺的意思,这不能不让张俊异常烦恼。

      这天,张俊在自己屋中和田师中秘议朝廷中事。一向喜欢享受的张俊,屏退仆从人等,甚至连张秾也不许参与。张俊首先劈头盖脸问道:“我儿,你知不知道我那好亲家韩宣抚是最近在忙什么呢?”
      “爹,前两天韩宣抚不刚从咱们这里经过吗,算起来现在应该已经到庐州一两日了。”田师中眨眨眼睛。最近他也是着急上火,眼皮时不时地跳几下。这家伙是个战场上的庸将,却特别迷信风水算命之说,已经连着找了几位卖卜的测算流年。测出来的结果有好有坏,他不反思自己有负天地良心的累累罪行,反而愈发地在张俊面前小心翼翼,好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张俊哼了一声:“我以前可没看出我这好亲家还有这样的本事。别看韩五平日里粗枝大叶的,论起心计来真是个深沉的人。”
      田师中如孝顺儿子一般,正半跪着给张俊捶腿。闻言笑道:“韩五哪比得上爹的心思细密。爹一打眼,就把韩五看了个通透。”
      张俊踹了田师中一脚,极轻极缓,说道:“好呀,那你说说韩五这么早到庐州是什么意思。”

      田师中论起嫉刻来,实是得了张俊的真传。他估计自己干爹对韩世忠有所不满,所以说道:“韩宣抚是去站高枝了呗。他自己险些被韩常等人拦截在江上,多亏了有人通风报信才狼狈逃窜。他自觉脸上无光,所以得早早去讨好吕祉。讨好了吕祉也就是讨好了张相公(张浚)。也就在官家跟前露了脸,官家不会重罚他了。”

      张俊轻轻点头:“你见得还有几分是,也不枉在我身边跟了这许多年。然而还是差了火候,看不到点子上。”
      “请爹明示。”
      张俊被捶的舒服了,靠着椅子半闭上眼睛。“我儿,要想在官家面前受宠,原也不必拿自己的老脸去贴吕祉的屁股。你看近来朝中的几多变化,官家提拔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万俟中丞、王侍郎、范侍郎,一个个都是老成持重的。咱们做武将的,最要紧的就是要会看风声。不只是战场上需要明白敌我的形势,官场上同样如此。要变天的时候,就得提前做好防备,准备好防寒的衣服。哎,这眼看到了初秋,天真是一天凉似一天,我这战场上折磨坏了的腿又疼起来了。”

      田师中赶紧捶了两下,心里却在琢磨张俊的话。天是指官家,要变天难道是官家打算改弦更张?自己的干爹总是折磨高瞻远瞩,话说的意犹未尽,真不愧是大宋第一的名将。“爹,变天了,咱就好好歇着。什么庐州大会,也比不上爹的腿金贵不是。”
      张俊从眼皮上虚虚地瞟了一眼田师中:“说你胖你就喘,说你见识浅你就出馊主意给我捅漏子。该干嘛还要干嘛,咱们也不能落在好亲家后面太多。”
      “爹,儿子错了。”

      张俊一晒:“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心急。”
      “算你聪明。”张俊顿了顿,又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路得一步步走。风向刚刚改变,咱们需得格外谨慎。拣个寒枝不算本事,左右逢源才是真好。我儿,你来想想,大树岂能是一夜之间被风刮到的?”
      田师中不用想,朝廷至今没同意自己再行募兵,补充缺额呢。他为这事懊恼的不行。明知道定是张浚作梗,却也无可奈何。揣测张浚的心思,定是憋着一股恨意,打算在庐州会上新账旧账一起算。田师中琢磨阿爹预言的口气,不禁十分泄气。
      “爹,那可怎么办。这树挡了咱的光,挡了咱的路,儿子心里着急的紧。”

      “好办,咱就围着这树多走上几圈,看看这树有哪点好哪点不好。强在哪又弱在哪。”张俊终于睁开眼睛,冷笑道,“我儿,你跟吕宣抚打过几次交道?”
      田师中忙老实回答:“爹,不过两天,您也知道。”
      张俊奚落道:“然后,你就卖了王德。”
      “爹,儿子是力战不能支持。”
      “住嘴,在我面前回嘴扒了你的皮。”张俊呵斥道。见田师中颜色改变,又放缓了语气,“我告诉你,越是不了解的人,就越是要努力去了解,就像对咱院子里的树。你了解了那个人后,敌人说不定会变成朋友,如果变不成朋友,就让他放松警惕,不把你当做对手。如果再能抓住一二把柄,那就更划算了。这是我的以柔克刚之道,今天就传授给你了。”

      田师中愣了片刻,大喜道:“儿子谨遵爹的教诲。儿子这就准备人马,爹什么时候想启程去庐州,儿子就侍候爹去庐州。”
      张俊低声道:“总算你还机灵,一点就透。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庐州。事情宜早不宜迟。”
      “那我娘是不是随爹一起去。”
      “糊涂,咱们是干嘛去了,带她做什么。”
      “是。”
      田师中又陪张俊说了一回话后,躬身退出房间。张俊目露凶光,良久仍旧盯着院中风雨飘摇的大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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