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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五年平金(43) ...

  •   韩常对淮西夏季变幻无常的气候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前一天的暴风雨过后,地面上汇聚起了无数的小细流,不惟流速迅疾,流向也是杂乱没有章法。这全因为当时的淮河地区水网密布,虽有一条大河淮河蜿蜒入海,但同时存在涡水、汴水、泗水、颍水诸水也在不同的区域汇入淮河。而夏季又恰是诸水水流迅猛的时节,这对以骑兵为主的金军又是一宗头疼之处。眼看时令日趋炎热,大雨越发地多了,这让韩常愈发地怀念冬季的淮西,“寒淮千里群冰下”的苍茫景色,比起此刻泥泞的湿地和炎热的夏风,简直就是人间和炼狱的区别。如果不是韩常和王伯龙两军合力“攻”下了和州,控制了南下长江的渡口,他也早就萌生退意了--这个鬼天气,就是南人也受不了,何况是惯于北地风霜侵袭的女真与汉儿!可也正因为屠了鸡鸣山、占据了和州的军事胜利,又让金人的几个万夫长陡然升起了万丈的雄心。只要再有一场胜利,打下舒城县境内的北峡关,金军就可以控制住由蕲、黄通往庐州救援的要道,彻底拦截住岳飞的援军,让至今仍然逃窜的吕祉与庐州城里的刘锜成为瓮中之鳖。

      想到鳖,韩常舔了舔嘴唇,目中露出了凶光。他这个北人受到江南的影响近来颇为喜欢吃海味河鲜,先捉到那两只鳖,再打残了江南唯一能进攻的蟹将岳飞,加上已经输掉了虾子壳的韩世忠,鳖王赵构当可成擒。届时大金就可一统天下,诸将安享富贵,再不必跋涉于泥泞了。韩常哈哈大笑着,激励士卒:“你们再加上一把劲,一个时辰内赶到北峡关,把那些宋人赶跑了,儿郎们正好进关里歇息腿脚。自家听说过,那个吕祉在北峡关里藏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喝不尽的烈酒和翘着大屁股的女人,咱们辛苦了这几日,吃他娘的喝他娘的一个痛快。”
      韩常说得无比粗鄙,却在金军中激起了一股快活的笑闹。有人接话道:“韩将军,别忘了,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

      浪语随之甚嚣尘上,韩常却并未加以禁止。攻破鸡鸣山后,金军即大、屠了三日。韩常没有亲自动手,甚至拒绝了千夫长为他挑选的美女。可他对那些女子的悲惨境遇却也没有半点的怜惜。自古以来,胜利者把懦夫们踩在脚下都是天经地义。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子女财宝吗?战胜了不掳掠不奸、淫的,那是傻子、疯子。

      “将军,咱们毕竟还没有取胜,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轻敌了?”韩常身边的合扎千户(亲兵队千夫长)耶律索轻轻说道。
      韩常乜斜了眼睛瞪着自己的侍卫长:“你倒是时刻记着王伯龙的嘱咐。”这次,只有韩常一军攻打北峡关,王伯龙则必须钉死在采石,不能稍动。这一是为了防备张俊的反攻,二是为了四太子再创搜山检海的不世之功。但两人临别之时,王伯龙特别嘱咐韩常,万万不能轻视了岳飞。“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吧。这可不是狗屁的轻敌。”
      耶律索尴尬地笑了笑。
      韩常却执意把理由补充完整:“别说岳飞路途遥远本就赶不过来,就算岳飞倍速兼程,昨天这么大的雨,连咱们都无法行军,他又不是插了翅膀的鸟人,难道能够扑扇着翅膀飞进北峡关吗?”
      耶律千户自然知道世上没有生长翅膀的鸟人,他又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再不敢说一句话。
      韩常得意地扯了一下坏眼的眼罩:“我实料得吕祉手下那些个守关的将领,见到我大军的兵威,必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立即投降。等岳飞赶到,早就大势已去,他还是担心自己性命要紧。”

      …………
      很快金人万余大军到了北峡关前,韩常却被宋人的阵势搞糊涂了。
      宋人在关前布列了万人大阵,虽然没有多少骑兵,但步兵盔甲齐整,弓、枪耀目,远远看去也甚是威武。然而两员大将全身披挂站在阵前,手中高举着的却非认旗,而是蔫嗒嗒的降旗。韩常很是奇怪,若是要降,何必摆出这样的阵势?若是不降,何必打出降旗?这些南人莫非是脑子出了问题。
      “兀那两人,乔仲福、张景,”韩常高叫着劝降信中的名字,“出来答话。”
      乔仲福、张景一提缰绳,缓辔走了两步,站定。
      “尔等是降还是不降,速速回话,不要妄想着模糊言语、拖延时间。告诉尔等,岳飞大军就算此时来了,也救不下尔等。”

      乔仲福、张景还未答话,有一铁塔般的汉子炸雷般吼道:“汝这瞎了眼的蛮子,满嘴里说什么胡柴!”
      韩常见那汉子骑着马,猜他是乔仲福的亲兵,此时出来护主。他倒也不自降身份与这人掷气,只是责问乔仲福。
      乔仲福苦着脸回头摆摆手,好言劝道:“杨将……(犟)驴,不可在韩万户前妄言,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杨犟驴(杨再兴)听了,呸了一声,果然鼓起腮帮,专心盯着韩常的坏眼,不再开口。

      韩常冷笑:“看来尔等是执意顽抗大金的天军了?须知,鸡鸣山屠、寨之祸不远。”
      “不不不,”乔仲福可怜兮兮地答道,“末将不敢。”
      韩常:“不敢就放下武器跪拜。”
      乔仲福:“末将还是不敢。”

      韩常大怒,一挥马鞭,喝道:“左也不敢右也不敢,到底是想干什么?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将军容秉,”乔仲福颤声道:“俺们不是不想投拜,只是有一宗,俺们的父老妻儿都在庐州城内。若真个不发一箭就投拜了将军,只怕庐州城内刘锜那厮杀自家们的老小泄愤。所以,所以,”乔仲福咽下一口唾沫,“将军能否准俺们一个不情之请,与俺们虚打一仗,俺们战败再降,就名正言顺了。”

      韩常还从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南人,请降还要谈条件。“儿郎们,”韩常大声吆喝着转问自己的部众,“你们说,答应不答应这赖皮□□的要求?”
      阵中立即起了一阵哄笑。“不答应!”
      “俺们要把南狗尽数杀光。”
      韩常再不答言,手中号旗摇摆,传令破阵。

      说来也怪。宋军在金军的冲击下,居然一直保持了队形不乱。如果金军前阵是嘻嘻哈哈地纵马,那么宋军的前阵也只做出个搭起弓、弩放箭的样子来;如果金军是使出了全力攻击,那么那个看上去獐头鼠目的乔仲福会相应地把最勇悍的士兵调到阵前,执枪而立,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尤其是乔仲福的亲兵队长杨姓大汉,看到哪里的阵型要被金人骑兵冲散,就立即率兵赶到哪里。这汉子武艺高绝,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只要他的人到了,情势就必然转危为安。但这汉子也与乔仲福一样的行事,纵使占了上风,也绝不追击。韩常看出来了,真的如乔仲福先前所言,宋军的力气全用在抵挡金军的攻击上,并没有丝毫杀敌的念头。
      这样又冲击了几次,不只韩常,连他手下的一众将士都看出了宋军的怯战之意。碰到这样的窝囊对手,金军愈发地泄了心气,宋军队形尚且严整,金军自己却已经是散漫地遍布了关前的丘陵地带。金军士兵没精打采地耗着时间,坐等宋军投降。
      韩常不耐烦了,再次叫阵道:“乔仲福,你打也打了,到底降还是不降,立即回话。”

      乔仲福也是有苦难言。今天上午,岳飞侦知韩常大军来袭,第一个便给乔仲福传下将令,让他务必独自率军支撑一个时辰,同时让杨再兴领三百背嵬骑兵相助。岳飞有令,他不敢不遵。就算有抗命的想法,看见杨再兴那张铁锅一样的黑脸和碗口粗细的大、枪,他也不敢心生杂念了。乔仲福清楚,岳飞说是让杨再兴保护自己的安全,实则就是个监军,自己如果稍有异动,这条性命立即不保。
      可这一个时辰哪里就是好撑的?乔仲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连蒙带骗外加杨再兴勇悍,四处救场,这才拖延了多半个时辰。眼看还有一刻钟的功夫要挨,韩常却不耐烦了,乔仲福瞪着眼盯住那沙漏,却再也想不出办法了。有道是,岳少保麾下人百其勇。乔仲福自觉,自己虽然尚未隶属岳飞,但也有八成的勇了。

      “兀那宋狗出来答话。”耶律索见乔仲福迟迟没有动静,也喊道。烈日之下一个时辰的曝晒,虽然尚能忍受,金军的体力消耗也是非常大。耶律索已经汗流浃背。
      乔仲福实在躲不过,索性横下一条心,勒马应道:“回郎君的话,请郎君容我等宋狗战上一个时辰,到时自当开门投拜。实话说与郎君,卑职已经命属下在寨中杀鸡炖肉,单等时辰到了,与郎君等接风洗尘。”郎君一般用于尊称女真贵族,此时乔仲福喊出这个称呼,真个是词意谦恭到了极点。

      韩常抽动下鼻子,只觉一丝肉香顺风扑来,甘美异常,不觉食指大动,不免认真地思考起了乔仲福的建议。一众金军士兵在泥泞中苦哈哈地奔波了数天,闻到美味也早没有了战意,纷纷松了马带,顺手摘下头盔纷纷纳凉。
      韩常:“这时辰有什么要紧的?赶快开城。”
      乔仲福:“郎君,可怜卑职这一遭吧。”
      乔仲福和韩常两人正在磨牙,忽然金军大阵之后腾起了数百根火箭。这羽箭头上抹了火药,被人用弩机射到空中,火药随之燃烧,就在两军对垒的大阵上空绽放出炫丽的色彩,竟然有几分上元夜烟火的味道。
      一直养精蓄锐的杨再兴,见到这火箭,瞪圆了双眼,一挥长枪,当先一人一马直冲向了韩常散漫的阵线。而韩常大阵后方,也响起了一片呐喊声,数百骑兵驱动战马,冲出了树林。在这淮西炎热的下午,这些骑着高头大马,铁盔将面部罩得严严实实的骑兵,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杀入了韩常的右翼。火红的披风被风高高扬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宋金骑兵对决展开了。

      “乔家列祖列宗显灵呀。”乔仲福直着双眼,见韩常慌乱间调动军队迎击奇袭的宋军,再顾不上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大喊道,“岳宣抚少保爷爷,肉都煮烂了,就等着您得胜开饭哪。”

      …………
      岳飞有意让乔仲福先行出战,就是考虑到宋金骑兵的实力对比悬殊。岳家军虽然配备了相当数量的骑兵,但这些骑兵大多是步兵半路出家,作战能力不能和金人铁骑相比。这时,宋金双方的左右两翼已经厮杀在一起。正常情况下,如果乔仲福一军换做王贵的中军,此时应该步兵继进。但乔仲福再没有勇气出击,岳飞也只能由他。

      韩常也甚是勇悍,知道受骗后,不过一时三刻,已经重整了队伍,此刻双方骑兵手拽撕拼,正打个平手的局面。杨再兴已经三次出入敌阵,衣甲上沾满了不知是金人还是自己的血迹,血污之下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了。

      岳飞又观阵片刻,杨再兴从阵中又一次厮杀到岳飞身旁。
      亲兵王敏求替岳飞招呼道:“杨太尉杀得累了,且到阵后歇息片刻。”
      杨再兴扯着嗓门吼道:“俺要做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杨再兴一口回绝,岳飞反而不便多说了。实在是两人关系特殊,杨再兴当初只是投靠军贼曹成的一名莽夫,曾经在阵上当场杀死岳飞的胞弟。之后曹成败北,杨再兴被张宪生擒,岳飞虽然不计前嫌释放了杨再兴,并让他在自己手下效力。但岳飞对杨再兴没有芥蒂,不代表杨再兴心里没有疙瘩。所以岳飞与杨再兴打交道的时候,总是加倍小心。

      “好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岳飞笑着击掌道,“杨太尉,你也不用管其他人,只去杀翻那站在阵中独眼的韩常,即是大功一件。”
      杨再兴看一眼韩常的旗帜,昂首应道:“自家早看那厮不顺眼,待俺取下韩常的首级献给宣抚相公。”

      ……
      韩常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宋军骑兵大多不足虑,即使是金军此时人困马乏,依旧可以战成平局。这也是韩常知道中计后,依旧没有立即撤军的原因。但韩常承受了几次杨再兴的突袭后,狼狈无比,再也无法专心指挥金军作战。杨再兴就是一支枪,横扫千军如席卷。韩常想到王伯龙的忠告,不由苦笑了一声,暗道,这岳飞看来不但能用好人,还能用好疯子。

      又是一声大喝:“韩常,哪里逃。”这是杨再兴的第七次冲阵,已经冲到了距离韩常不足十尺之处。韩常清晰地看到了铁塔大汉赤红的双眼。耶律索拨马横棍在韩常前方抵挡。只见杨再兴双臂一用力,一枪竟然穿透了耶律索的胸甲,枪尖上挑着块血淋漓的内脏从后胸透了出来。
      韩常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与岳飞一军继续较量,终于发出了撤退的号令。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周末看了熊召政的《张居正》。我的个妈呀,难怪这位大金王朝写成那样。
    岳飞这样使用新划拨部队也算他惯用的手法吧。以前平杨幺的时候就这样使用过任士安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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