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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刺秦(8) ...

  •   秦桧因意外而丧命的消息在朝廷内外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李纲特意从居住地寄书给秦桧的养子秦熺慰问致哀,表达对朴忠之才未得大用便于盛年仙去的深沉悼念之情。而张浚在震惊之余,甚至因为秦桧座师汪伯彦与自己的官场引路人黄潜善交好的缘故,千里馈送一百两银子给他的未亡人。前任宰执与现任右相如此表态,远方的不明真相群众也纷纷表示,损此栋梁是天不保佑大宋,似乎完全忘记了“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奇策。

      而临安城内则是另外一番景象。秦桧生前的同事孟庾-已经接替秦桧被任命为行宫留守-受命调查此事,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展开了勘验工作。一般人总以为他是秦桧之死的受益者,其实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孟庾自从在建炎年间接皇帝手诏亲自杀了陈东欧阳澈,落下恶名之后,便对类似的敏感事件心怀恐惧,这足以压过接替秦桧升官的那点可怜的窃喜。另外,他跟金人也多少有些联系,对秦桧的身份不无顾忌。所以,当他追查到高益谦意外受伤,并且很可能牵连到殿前司的时候,便起了大事不妙的感觉。军中的大佬一个个行事狠厉,别的不说,就比如他曾经侍奉过的韩世忠,那是动辄要杀金人使者的泼皮,就算是皇帝派去与金议和的高官魏良臣,也着了这位宣帅的道,险些被坑了性命。谁知道高益谦被打是不是受了殿前司某人的指使,而殿前司这某人又恰巧接了其他什么更厉害人物的命令?想到高益谦的惨状,他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的骨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汉儿的强壮。所以孟庾宁可草草结案,做成个意外身死,也不想继续担着风险彻查。何况,秦桧一死,可谓树倒猢狲死,那些素日与他交好的宦官自然不会为他出头,剩下的孤儿秦熺尚未步入官场,寡母王氏也只是个前不知道多少任宰相的孙女,再不能兴风作浪的。

      所以,赵构接到孟庾旨在维持朝廷安定的奏章后,虽然心里颇有几分遗憾,觉得事情好像哪里出了差错,却又不知道惋惜之情从何而起。他长叹一口气,怔忪地望着议事的臣僚,说道:“会之身后的事情,诸卿可还有什么要议论的,都一并说来给朕听吧。”

      赵鼎着实不客气地说道:“陛下不止抚恤了会之的遗孀,更给秦熺推恩赐一官,又特别关照吏部放实缺,于君臣情分上已经仁至义尽,必将为千古称颂,会之在泉下也唯有尽力报答陛下的隆恩。今日当务之急,依臣的意思,还在于确定与孟庾一同留守行在的人员。”

      赵构碰了个赵鼎的软钉子,不禁辩解道:“朕只是觉得一个好端端的大臣就这样去了,心里不免感叹命运无常。朕虽然年甫而立,竟然也已经鬓角染霜,这是为了国事劳累心力的结果。”这番自恋,免不了引动赵鼎吕祉等人称颂好一番圣德。赵构方才心满意足地问道:“赵卿想推荐哪个人做孟庾的副手呢?”

      赵鼎横了吕祉一眼,他真想把吕祉推出去,然而此人近来大受官家的宠信,平日里陪伴着议论书法、习练武艺,眼见得一时片刻官家不会放他远离身旁。他只能道;“陛下,臣举荐刘子羽,他精明干练,处理亲民的事务尤其敏捷公正,定能够不负众望。”刘子羽也是张浚网罗的一名干才,把他留在临安,大约能减少张浚一系对官家的影响。

      赵构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吕祉:“吕卿,你的看法呢?”

      吕祉默默思考着赵鼎的用意,微微一笑:“赵相公的提议再好不过了,臣没有异议。”他虽然是张浚的亲信,可在心里只是把报国当做第一位的信念,并不想掺入张浚和赵鼎已经有了苗头的争斗之中,宁愿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就像在前世,如非涉及国是的走向,他从来不党不争。

      赵构本就不是勤劳的人,看大事已定,心早就飞到了赵家特色地寻欢作乐上,他匆匆退朝,却单独留下了吕祉。两人在临安御园中习练了一回箭法后,一边赏花一边聊天。

      “卿的箭法似乎得过名师的指点,控弦之时非常地稳当,姿势也潇洒得紧,让朕不由地好奇是跟哪个学来的技艺?”

      吕祉用内侍递上的手帕擦去汗水,笑道:“不敢隐瞒陛下,上次臣去鄂州巡边,岳少保亲自指点了一二。”

      “岳飞吗?他可难得这么好的兴致。是不是因为你给他提供了养马的建议?他这人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情。哎,你这么说,到提醒了朕,下次他来朝觐,朕也要指点一下他怎么养马。”赵构觉得吕祉在日光下擦汗的样子,既有别于整日在他耳边聒噪的文臣,也不同于那些粗鲁的武将,风姿优美卓然,配上他南人中罕见的白皙皮肤,将有美男子声誉的刘锜也比了下去,不觉贪看良久。

      吕祉避开官家的目光,垂目道:“陛下对臣子的性情真是了如指掌。”

      “你说的很对。”赵构笑道,“朕还猜到,岳飞一定又献宝似地叫你见了他的儿子岳云了。”

      吕祉默认道:“岳衙内着实勇武绝伦,不愧赢官人的称号,一对铁锤枪下少有人能走过两合。”

      “他儿子确实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岳飞算是后继有人了。“赵构的口吻忽然带上了一分抑郁。

      吕祉想到皇帝不能生育的种种传闻,如今已经是大街小巷尽人皆知了,只能回道:“臣庆贺陛下得人,一定是昊天上帝保佑大宋,方才让岳飞养育出这样的虎子,他日好为陛下斩将夺旗尽复失地。”

      ”不说这些了,“赵构用罕见的怜惜口吻道,”朕最近听说,你去鄂州出了一趟差,回来就气跑了自家的娘子。是也不是?”

      “我、臣……”吕祉惊愕得一时语塞。这是官家在显示自己的权威,说明于臣子的私事无所不知,还是琐碎闲聊以示君臣亲密,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赵构续道:“卿家里的琐事,朕本不该管的。然而不能生育之人本就可怜,卿要善待她才好。”他有意加重了不能生育的语气,像是在质问到底是谁的过错,同时仔细打量着吕祉清秀的面庞,体会他内心隐秘的感情波澜。在臣子面前恩威并施是他近来才体会到乐趣的一种游戏,这话更兼有自怜和报复的意味,就仿佛眼前的吕祉代表了那些执意让他立储的文臣。

      吕祉在官家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唯有惶恐叩头道:“臣谨遵圣命。”

      吕祉下朝后,并未按照官家的吩咐去探望吴氏。他回到家中,从柴房中拿出几根木柴燃起了火,继续这几日来未竟的功课。木柴被接连投入灶下,若是细心一些的人,会发现这绝不是普通的枯枝,其中混杂着劈碎的木棍、剪碎的夜行黑衣以及其他杂物。然而罪证在火舌的舔舐下,很快化为了一小撮无法辨认的灰堆、再想到李跛子也不可能清楚自己的后手时,吕祉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切都起源于一年之前。当他夺魂了原版吕祉身体之时,就已经决意杀掉秦桧;而契机则要感谢李跛子。在李跛子兴高采烈地感谢他提携的恩情时,他已经制定出全盘的计划。于是李跛子启程的前一天,他找到铁匠提出索要工具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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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侍郎,您可是个贵人,要这些小人谋生的家伙有什么用呢?”李跛子疑惑地搓着手。

      “怎么,还怕我会抢了你的饭碗?”吕祉故作轻松说道,“你走了,我的马该怎么办呢?临安城里再寻不到你这样的手艺人了,只好我自己动手。“

      “罪过罪过,”李跛子连连作揖,“小的忘了这件大事,我这就给大官人收拢用具去。”

      “不急,明日亥时,你用货郎担挑到我家即可,咱俩再聊些军中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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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祉回想起这些往事,一贯严肃的嘴角微微上扬含了笑意,仿佛是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他又从书房中拿出一把连弩。这把仿制的诸葛连弩是张浚的赠品,他督师川陕的时候曾经以诸葛亮自居,并在定军山公开祭拜。当地人感其诚意,赠送了他这个小型版的连弩,却被他转手给了正牌吕祉。连弩体积缩小后威力自然相应减小,但还是足以干扰到一匹马的奔跑,令其踩入陷坑中摔倒。他叹口气,这个精致的玩意还是很合他的胃口,但为了以绝后患,还是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中。

      在销毁了一切罪证后,吕祉将残余的铁块从火中铲出,用簸箕盛了,扔到他事先就在庭院梨树下挖好的坑中,又用脚碾平,不留下一丝的痕迹。挖坑这项技能,他已经反复练习过多次,可以保证迅速在选定的伏击地点,扩大出符合陷马要求的形状与深度。其实也不需要过深,只要保证马匹能够摔倒。

      吕祉最后将一件贩夫走卒穿的麻衣撕成了碎布条,投入火中。他想到自己从此可以与假扮的小贩军汉再无瓜葛,感到了重生一般的喜悦。

      吕祉处理诸事情毕,方才在书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只镀金的九连环。他又将写好的书笺和这信物包在一处,抖落了身上的灰尘,再对着铜镜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确保毫无破绽后,迤逦往丈人家行来。两家原距离不远,他恭恭敬敬地将包裹递给岳丈家老仆吴忠后,就在门房中等待吴氏的回话。直待黑漆托盘中点好的浓茶从滚烫慢慢降到温凉,直待火炉上坐着的热水滚过几回,脸色难堪的吴忠才打着哎声出现在吕祉面前。吕祉就知道事情大约是不成了。

      “主母今日身子不大好,实在不能接待姑爷,只让我转告姑爷,说姑爷善自保重不必挂念,倘若日后有缘不填沟壑,愿意再侍奉于君子之侧。”

      吕祉用询问的目光打量吴忠片刻,见他满脸歉意,便知道吴氏身子安健,只是拗不过这一年来的冷遇,还跟自己赌气。这倒不出他的所料,吴氏本就是烈性女子,当初在吕祉死后宁自杀相随于地下,原不同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弱质蒲柳。“既然是这样,还请老人家替我转告娘子,就说是酷暑将尽,天气转凉,好好将养身体,我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姑爷,这次真是对不住您了,主母的脾性您也知道,哎,等我们慢慢劝她。可我说句不中听的,您也是太过绝情。那天主母大半夜回到家里,话也不说一句,饭也不曾吃,就默坐着流了三天的眼泪,换谁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我知道,我都知道。”吕祉的歉意像是遇到春雨浇灌的野草在心田中疯狂成长,却再说不出一句体己话来。上辈子他就是这样方正的性子,给操劳家事的夫人写的信函条分缕析,严整程度与布置工作无异。对待这个正宗吕祉的原配,自然是加倍地手足无措。他不知道的是,此时闺房内吴氏解开吴忠递上的包裹后,看到那只镀金的小巧九连环,忍不住红了眼圈,回忆起两人十年前一起过上元节时的恩爱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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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祉又走到了去府衙时必经的那处修路地点,此时经过孟庾的努力,陷马的小坑已经被彻底填平,再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证明秦桧曾经在这里倒下,□□,抽搐。吕祉踏了一下平整的青条砖,就像他曾经踏住秦桧的腰。当初,他从一条交叉小路插到砚童前,并用连弩干扰骅骝,让它落入陷坑后,秦桧虽然摔落地上,却并未即死,甚至没有失去知觉。他出现在秦桧面前时,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巨奸还能用双手抓住他的脚踝,恳求帮助并许以瞠目的金银。他口中称是,却从货郎担中取出了早就备好的尖利石头,向秦桧的太阳穴狠狠砸去。即使时至今日,他还清晰记得,一击之下迸溅的鲜血在阳光照耀下红得令人晕眩。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史实部分,孟庾的经历是依据历史,此人后来在绍兴十年金人南侵之时曾投敌,议和成功后,四太子去留听其所欲,可见也是交情不浅。他选择归宋后,被赵构永不录用。又,恩荫的一般不放实缺,除非特旨。赵构不能生育,咳咳,当时已经传的尽人皆知。赵构大概因此发展出了对同性的爱好,跟王继先关系暧昧。另外赵构也挺喜欢八卦臣子家事,比如有意撮合过岳飞的前妻和岳飞复婚。
    ps,穿越者有继承原版的记忆。
    又ps,终于写出了一个我党的地下工作者。按照岳飞的老八路属性看,他跟吕祉应该相当对胃口,o(╯□╰)o
    我要把评论搬上来,笑死了。“我估计建宝是的确能挖坑的,他是明末面对后金野战时主张堑壕战之一,也是靠沟壕营垒,他才用不到七千人和起码两倍于他的清军周旋了三天多……”又,张浚的确祭奠过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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