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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五年平金(36) ...

  •   吕祉从昏迷中渐渐苏醒,听到耳边有低沉的说话声音。他只觉得此人的语调非常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哪位故人,于是本能地努力侧头希望听得更清楚。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到一阵锥心得剧痛。他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强忍痛楚,努力睁开双眼。一点、再一点,黑暗的世界中终于透出了一线光亮,昏黄却温暖。

      周围人的谈话声蓦然止住。随即,那个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这回呼唤着吕祉的名字:“吕宣抚,不要动,不要起身。你伤到了肋骨,若是不慎触动伤口,怕会有性命之忧。”声音带着命令的语气。
      吕祉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男子皮肤白皙、剑眉英挺。吕祉涌起一股熟悉之感,他本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此时重伤之后,脑海中一片混沌。他只好搜寻起按人物特征总结的姓名。好在白而英俊且官位高的人不多,除了吕祉之外,寥寥数人而已。
      灵光乍现间,一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张太尉!”
      吕祉激动地想要起身。他盼望鄂州的援军已久,不想鄂州人马真在最危急的关头出现了。
      一双手覆在了吕祉的头上,张宪笑着对什么人喊道:“小祥子,你不用担心了。你家宣抚好好的,头脑敏锐见识清楚,我看可以再跟四太子干一仗。”

      “宣抚,可吓死我了。”
      吕祉就觉得手臂被个毛茸茸圆滚滚还热乎乎的东西蹭了一下。
      张宪一伸胳膊,把岳云从吕祉身边提了起来。“小祥子,你少来这套。别以为借机跟吕宣抚套近乎,就能免了责罚。这顿打你是躲不了的。”

      “唉,张叔叔,我也没指望能躲过这顿教训。要是能躲过,我爹当初也不会把我交给你带了不是。”这时的岳云出奇地乖巧,半点不像平日里吆三喝四的做派,“就是一件事,我还得上马打仗,你要抽就抽我背好了。”
      张宪哼了一声,拿眼瞅着岳云,笑容冷峻中又存着几分亲切。

      岳云和张宪的对话虽然跳跃,吕祉还是猜出了,这是张宪在责备岳云未曾尽职保护自己。他勉强道:“怪不到岳云身上。背嵬军是怎么脱围的?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张太尉带了多少兵来援?还有最重要的,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急了,吕祉眼前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吕宣抚,你这性子也太峻急了。以你的伤势,不但不能动,连说话也不应该说的。左右要休兵一天,我慢慢跟你说。”
      吕祉这才意识到屋子中还有第三人。
      “黄机宜,容你慢慢说,我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了。”张宪截住黄纵的话头,“宣抚,这里是距离庐州城东北百里的一座小村庄。托宣抚的福,你的人马大多冲了出来,仍有两千之数。除了我们家这小怪物,王德王太尉等一干将领都受了些或轻或重的伤,万幸没有性命之忧,此时有军中的大夫在照料他们。至于兀术,他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里来。自家估计四太子此时正在抽王伯龙、韩常和赛里的鞭子呢。”
      张宪先捡重要的一一说明,吕祉略微安心。岳云则奉上了一碗汤药,坐在床边微托住吕祉的头,一勺勺地喂他喝药。岳云怕烫到他,先轻轻吹凉,才递到他唇边。

      “至于下官这只人马是如何凑巧到了这里,那得感谢官家的神机妙算。”张宪唇边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我领前军追奔伪齐人马到了光州界,本打算北上顺昌,断金人的粮道。适逢官家下诏要全力应援淮西,不许深入,下官只好东进。只是从光州到庐州的道路多是山路,崎岖难行,不能行走大军。下官只好分半数兵力佯装攻击伪齐,自己亲率五千精兵赴援。等我们跑到了庐州界,粮却也吃得差不多了。下官正在发愁粮饷,就有四太子的统兵官运粮经过附近。下官自然不能不收下这份大礼,便顺手牵羊了几千石粮食。下官本要换个地方暂避一下四太子的锋芒,却听探马报说前方不远处正在激战。于是下官决意统兵一看究竟。若是能再捡到个便宜自然是好。咳咳,没想到,便宜没占到,却碰到了吕宣抚。大概经过便是如此了。”

      吕祉听张宪介绍情况,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当时救护自家的可是周彦?他现在如何了?不会……”吕祉不敢说下去了。
      “唉,”张宪轻叹一声,“宣抚不用忧虑,确实是周彦替宣抚挡了几箭。但他盔甲精良,并未受外伤,只是当时脱力昏了过去。现在已经醒了,暂时不能下地,但没有大碍的。”
      张宪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下官奇怪的是,周彦的甲胄尚且完好无缺,宣抚的甲胄如何会出现裂痕?于是下官趁大夫给宣抚疗伤的时候,检查了一番。这甲碳渗得火候过了,太脆,华而不实,就是俗称的样子货,却不能上阵。宣抚怕是给军器监的那帮子蠹虫骗了吧?”

      吕祉苦笑一声,这问题他实在不好回答。毕竟这是官家亲赐的御甲,还是亲手制作的。大概官家也没想到,身为宣抚使也会被逼得上阵厮杀。官家既然不曾测过这甲的坚固程度,甲胄有这样的损失也不足为怪。
      岳云努嘴哼哼两声。
      张宪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下官明白了,宣抚不是被蠹虫骗,宣抚这是一人勇冠三军,所以甲胄才不堪支持的。末将委实佩服。”

      吕祉暗道,鄂州诸将说话都太有个人风格了。听张宪这口气,他平日里大概没少这么讽刺岳飞。“张太尉说哪里话,淮西军中若论起勇冠三军这四个字,只有岳衙内才当得起。”吕祉特意为了张宪改了对岳云的称呼,“岳衙内是勇武绝伦,张太尉倒也是博闻强记。说起甲胄制作来头头是道,想来颇有钻研吧?”

      岳云好久没听人叫他衙内了,高兴地抢着回道:“可不,宣抚猜得真对。当初张太尉就是因为精通锻造之术,才被我爹捡回军中的。宣抚,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语,叫做军中有三宝,铁匠大夫乌拉草。这大夫是治病的,草是用来编鞋的,铁匠则是修补器具的名副其实第一宝。我爹当初连仗都舍不得让张叔叔打,一定要留他在后军中负责勤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张宪显然不愿意多谈论这些往事,笑骂道:“小祥子,刚我还说黄先生说话纵横捭阖,一篇话题能让他引申出七八个意思,十几个出处。你倒更啰嗦,连十几年前的旧事都倒出来了。眼下有更紧要的事情商量,你却在这里扯些没紧要的。”

      吕祉马上接过话头道:“张太尉打算下一步如何行动?”
      “放粮。”张宪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答道,“吕宣抚来淮西数月,想来知道治下百姓的日子困苦到了极点。原来的沃土早变成今日的荆棘地,百姓们能逃得都逃了,没逃得靠着卖儿卖女勉强度日。咱们这次劫了四太子上万石的粮草,自己带不走的,索性做个好人,散给百姓们吧。也算积了件功德。”
      放粮吕祉是没有异议的,但他想问的并非这件事,而是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他见张宪故意跟他绕圈子,显然是怕他太过劳累,影响到伤势的恢复。他皱着眉毛思索片刻,命令道:“岳机宜,扶我起身,我要亲自慰问军中伤员。”

      张宪愕然:“宣抚就是伤员,现在绝对不能动。您中的箭伤与众不同。伤你的是金人特制的铁箭,箭上有十数个倒钩,一旦入肉不仅会伤到骨头,倒钩又勾住周围皮肉。拔箭之时要生生剜下一块肉来,才能保证伤口不会感染。当年韩宣抚就是受了这样的箭伤,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腐烂不得不截去了六根手指。宣抚的箭伤,下官等虽然仔细处置了,又放出了几大碗血,却也不能保证完全干净。何况宣抚的肋骨断了,稍有错动,骨头便可能戳进肺里。”

      吕祉沉下脸:“张太尉不需危言耸听。当职此时并未感到疼痛。若真是骨头断裂,当职如何能与你谈话。”
      “嘿,吕宣抚,你这说话口气,真是……”
      黄纵拈着胡子笑着接道:“像岳宣抚。只是吕宣抚,刚刚岳机宜喂你的可是麻沸散调的汤药。你此时不疼,是那药起了效力了。”

      当时麻药已经在外科手术中广泛应用。张宪因为吕祉是宣抚使的缘故,恨不得把麻药都给吕祉用上,以减轻他的痛苦。
      吕祉这才醒悟,难怪此时自己虽然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但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张宪几人见他强打精神,正打算悄悄离开,却被吕祉喝住。
      “情势如此危急,张太尉大军不可耽搁。我料得张太尉适才所说放粮,不过是借着修整的时机,顺便做些利民的事情。兀术此时志得意满,等他知道粮道被断,就要抓心挠肺地焦躁了。兀术定会出兵追击,同时攻打庐州城以求速战速决。否则,兀术的大军没有粮草,军心自乱。这样盘算下来,咱们的任务着实不轻,一是牵制兀术的主力,分担庐州刘太尉的压力;二是按日程算,岳宣抚的大军即日就到,咱们得抓住四太子,不能让他溜走。张太尉,当职说得对是不对。”

      张宪沉默片刻,暗自吃惊。吕祉的分析极其精到。他收起了看护病人的态度,正色道:“宣抚说得正是下官的打算。”
      “张太尉,你计划甚大,当职须得助你一臂之力。这些伤兵的,非得由当职鼓舞才行。”
      张宪见吕祉又将话题绕回了视军上,不禁叹了口气。
      “张叔叔,你拿我爹没办法。吕宣抚跟我爹一个脾气,你以为能有办法对付吗?”
      张宪无奈摇摇头:“没办法。”
      “所以张叔叔你还是同意宣抚视军吧。”
      张宪瞅了一眼吕祉。那盖在一床薄被之下的瘦弱身躯一动不动,只胸口微微起伏。他苦笑道:“吕宣抚,不是下官不许宣抚视军,实在是,实在是宣抚纵使人扶着也无法行走。若宣抚悬念部下,下官可让王太尉等依次参见。请宣抚不要为难下官了。”

      岳云在旁叫道:“吕宣抚,张叔叔,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宣抚视军。就是要委屈宣抚一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赵构:“怪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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