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错》八爪鱼

1、01

　　巧夺天工的雕花木窗前，一袭红衣，鲜亮耀眼。身旁的桌案上，一块极其寻常的木雕却被置于最显眼的地方，寥寥几笔，遒劲有力，行云流水般勾勒出动人的神韵。木雕上，两人或坐或立，神态亲昵，眉目含情，底座上刻着八个端方的小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红衣人收回流连的目光，斜飞入鬓的两道剑眉下，一双狭长的凤眼却是带了七分神伤，三分讥诮。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早已被磨得光滑圆润的木雕表面，幽幽的目光却仿佛料峭的三月春寒，熏熏暖意中却驱不走丝丝的寒凉。

　　笃笃的几下敲门声惊扰了屋内人的沉思，他回身走到门前，打开一看，却是自家四哥正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老五，外面的宾客也差不多来齐了，过会儿就要拜堂行礼，大哥让我先来知会你一声。”

　　“知道了。”白玉堂轩眉高挑，“我人在这儿，难道会半路跑了不成？还知会些什么？”

　　蒋平闪身挤进门来，小眼睛左右打量了两眼，才轻叹着说道：“老五，哥哥们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总不能就这样冷着脸与芷敏姑娘拜堂，是也不是？”

　　“呵，”白玉堂嘴角轻挑，眯着眼指着一室的大红懒散答道，“这洞房是我亲手布置的，这喜礼是我件件精挑细选出来的，连身上逍遥了二十年的白衣都换了喜服，四哥倒是哪只眼睛看出我不痛快了？”

　　“老五，你定要硬撑着，我们也没办法。”蒋平也不禁有些气恼，“哥哥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说要和那展昭在一起，我们心里十二分不愿意，可曾说过一句反对的话？！现下明明是他把事情做绝了，何苦来气到我们头上！”

　　“四哥绕来绕去怎么又说到那只臭猫身上！我今天成亲，与他何关？人家的贺礼老早就送到陷空岛来，还祝我和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咱承情就是了。大喜的日子，不相干的人我不想再提！”

　　“好，那就不说他。”蒋平眼中闪着精明狡黠，继续说道，“四哥只想提醒你一句，芷敏姑娘对咱们五鼠有恩，当日若不是她舍身叛教，将大家从五仙阵中救出来，我们现在哪还有命站在这里？！如今她功力全失，又为教众所不容，咱们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啊。”

　　白玉堂终于收了先前的戏谑表情，神色中难掩缕缕惆怅：“四哥，你的意思我明白。拜过天地，芷敏就是白玉堂明媒正娶的夫人，我自当尽到责任，一心一意待她，绝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蒋平看着五弟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抚着白玉堂宽厚的肩头，低声劝道：“五弟，哥哥相信你的为人，既然说到就一定能做到。只是，有些事总憋在心里，久了会生出病来，还是想开些吧，莫要太为难自己了。”

　　“想得开又如何，想不开又如何？”白玉堂一眼扫到桌案上的木雕，俊美的脸上又多了几分阴郁的神色，“我便是这样，与他说了，成或不成，也只这一次。他既然无意，难道要我堂堂锦毛鼠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地去哀求？！从此刻起，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断不会再想那件事！”

　　听着白玉堂负气的言语，蒋平也惟有苦笑着安慰道：“算了，老五，那只官家的猫儿岂是咱们这些江湖草莽高攀得上的？如今听你这么说，哥哥们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前厅帮大哥照看宾客，你收拾停当了也过去吧，小心误了吉时。”

　　看着蒋平出了院门，白玉堂终于长出了口气，悠长的叹息似乎要把胸中所有的烦闷都发泄出来一般。他低头又理了理衣服，正要迈步出门，余光一扫却正落在了那尊木雕上，心中不觉又紧了一下。闭目扬手，一卷袍袖，木雕轻巧地落在了书架最上层的一片阴影中。望着空荡荡的桌案，白玉堂终于狠心地一转身，径自向熙熙攘攘的前厅走去。

　　宽敞的聚义堂上人头攒动，各路武林人士齐集而来，好不热闹。风流天下的锦毛鼠白玉堂成亲，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盛事，加之半年前五鼠率人一举捣毁了在中原诱拐小孩的五仙教，名声大震，陷空岛也隐隐成为中原武林的翘楚，这一场婚礼更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从三日前，岛上便开始宾客临门，直忙得四鼠昏天黑地，总算是熬到了今日的吉时。

　　卢方端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望着俊朗不凡的幼弟，心中倍感欣慰。长兄如父，如今看到风流不羁的少年也要成家立室了，他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有了着落。本以为有着展昭那档子事，白玉堂不会轻易答应，他们也没想逼的太急，只是试探。哪知提出婚事的时候，他竟连眼都不眨就应了下来，还亲自张罗操办。虽说这多半带着几分心灰意冷的气恼和执拗，可终归也算是放下了。芷敏姑娘天真大方，从不计较，但愿二人今后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时间一久，这夫妻的情分就是拆也拆不散了。

　　喜娘扶着新娘慢慢走了进来，大红的盖头下，袅娜的身形亭亭玉立，直看得众人心中暗暗赞许：一双壁人，真正是天作之合。喧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诺大的喜堂上，只有卢胜洪亮的声音飘于众人耳中：“今日我家五爷与芷敏姑娘喜结连理，感谢诸位大驾光临。在此，也请大家做个见证，芷敏姑娘如今即将嫁入陷空岛，以前要是有种种得罪之处，还望大家看在陷空岛的几分薄面上，就不要再追究了。”

　　众人轰然应是，江湖人不拘小节，此刻早已不耐烦地催促着早些拜堂行礼，也好开了喜宴痛饮庆祝。卢方微微颔首，卢胜笑着喊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白玉堂正要下拜，耳中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随风传来，清润的嗓音中竟带了几分嘶哑和急躁：“且慢！”话音未落，一个劲装的黑色身影已飘落院中，急急地闯进喜堂。宽大的斗笠下，一双星眸流露出几分惶急，玄色的大氅上满是灰尘，看样子已经长途跋涉了几天未作休息。

　　徐庆性情火爆，看到来人早已按捺不住，立刻冲上前来大声质问：“展小猫，今天你要是敢捣乱，别怪三爷我手下不留情！”

　　一旁的韩彰满脸不屑，阴阳怪气地插道：“三哥，他可不就是来搅局的！你看看，哪有在人家成亲的时候穿得跟乌鸦一样，摆明了是要来挑事嘛！”

　　展昭一愣，脸色发白，抱拳拱手道：“对不住各位，事出突然，展某来不及换装就直接赶来，还望几位哥哥海涵！”

　　韩彰还要说话，却被蒋平拦在一边，他笑着答道：“无妨无妨，既然是来观礼的，我们自然欢迎。展兄弟不用客气，来，和四哥坐那边去，等老五拜过天地，咱们再一起喝个痛快！”说着，蒋平挽起展昭的手，便要拉他在一旁坐下。

　　“四哥慢来。”展昭抽出手，摘下斗笠，回身望着堂前垂手而立的白玉堂，咬了咬唇，终于说道，“玉……白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打展昭出现，白玉堂的一双凤目就再未看向别处，心中柔肠百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可一听到“白兄”两个字，他的脸上立时又罩上了一层霜色，暗自恼怒展昭如此生分的称呼，冷冷答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展护卫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等礼成之后一并再说吧。”

　　“白兄，若非至关紧要之事，我怎会千里迢迢地赶来？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待我说完，一切随你。”

　　“可是只与你我有关？”

　　展昭怎会不知白玉堂话里的意思，踌躇片刻，方才犹豫答道：“不是。”

　　白玉堂冷哼一声：“既如此，有何不能对人言？你在这里直说便是！”

　　“玉堂，此事非同小可，你且听我说一句。”展昭心中焦急，平日里亲昵的称呼竟不觉脱口而出。

　　“你要说便说，我白玉堂顶天立地，又没做过什么不齿于人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玉堂，就只片刻……”

　　白玉堂见展昭神色犹豫，心中更加气恼，不由分说转过身再不看他，冲着卢胜大声命令道：“卢胜，行礼！”

　　展昭的突然出现本就在群雄中掀起不小的波澜，如今见二人唇枪舌剑，大家更是如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有些好事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暗自揣测其中的缘由。卢胜也是伶俐之人，见此情形，心知早些礼成便万事大吉，连忙张口欲喊。哪知展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眼中光芒闪动，话由心生，早抢先一步忘情喊道：“不可！白玉堂，你今日断不能和芷敏姑娘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