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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绣户纱窗北里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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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罗,他唤我为罗罗。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姓尹,闺字兰香,行三。爹娘叫我妹妹,兄长叫我香香,二姐唤我三儿;在外祖家住时,阖府上下称我小尹姑娘,只有表哥叫我的字,“兰香”。
我不姓罗,我也不叫罗,他唤我“罗罗”,只因他初遇我的那扇宅门外悬着的寓名“罗宅”。他不知道,那不是我的家。
故事是要从头说的。
我的家在姑苏。那个家,背倚着洞庭山,门临着太湖。深门大户,楼阁叠嶂。那个家,有父、有母、有兄、有姊。我生来便过着不知愁的日子,真正一个富贵闲人。
父亲是书香门第的世子,五岁诵诗,七岁掌经。年未弱冠便中了举人,才名远播百里。外祖富门大户,三辈经商,五个儿子都继承了祖业,。儒商也是商。外祖一直深恨家里没出个读书人。自从在乡宴上见过父亲一面,便一直念念不忘。几番延请乡邻,为之求媒,要把刚及笄的女儿嫁给这个真正的儒生。初始,父亲的父祖十分看低这个“十商九奸”的商家,并未应允。一年有余,祖母上山拈香,遇到盗贼侵寺,困了祖母和其他几位小姐夫人。众女或垂泪、或瑟缩,全不复平日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有一个年刚双八的少女,带着个丫环,未显稍许慌乱,与贼应答,不卑不亢,竟以一人之力保下了十几位小姐夫人的清白。祖母不禁为之刮目。解围之后,几番托人打听,方知这位小姐竟然就是那“铜蠹”的独生女儿。祖父整冠齐佩,亲自上门请罪提亲。外祖倒也十分慷慨,全不计较曾被扫地出门的尴尬,欣然应允。这桩好事为乡里称道,经年不息。据说父母成亲那日,母亲的嫁妆排了姑苏城里三条主街,那头已过了半程,这边门前尚未启程。祖父这里流水席整整摆了三天,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真正气派。
传奇只是传奇。父母对我们来说,也就是平常的严父慈母罢了。母亲并不十分美,还有些羸弱,说话从不高声,却自有一番风度和气魄。每每我们做错了事,她从不深责。只是见到她没有笑意的眼神,我们便没来由地一哆嗦。父亲欣赏的是谈笑鸿儒,常常呼朋唤友,演绎流觞曲水。不大管内宅的事的。偶尔问上一声,也是声厉内荏。我和姐姐只要小声撒个娇,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生命的前十五年,蓝天白云,草长莺飞。
我及笄那天,也是我与姐姐搬至竹暄楼的日子。我有一个长我五岁的哥哥,与一位长我两岁的姐姐。父母感情很好,母亲头胎又生了长男,是以父亲从未纳妾。我与兄姊一母同胞,甚是亲厚。尤其是姐姐兰心与我,因为年纪相仿,吃穿住用都是一色的,授业一处、游乐一处,甚至一处起居了十几年。我们的共同爱好是吟诗,有时一日间能作五、六首唱和。父母是颇以我们为骄傲的,也并不曾理会什么“闺阁笔墨不传外男”的俗理,很乐意将我们的游戏之作展示给亲友一阅。我姐妹甚至还参加过几次父亲的诗会。父亲的一位十分要好的诗友,平日乐于以设计楼阁为消遣,也颇有盛名。因为对我姐妹十分喜爱,特特构了一幅草图,为我姐姐的及笄贺礼。父母见了倒还罢了,犹豫着若是造了此楼,是不是显得太过宠溺子女。外祖父倒是当即决定出资,下了重金开始筑楼。两年始造成。那时距我及笄的日子只有月余。父亲亲题为“竹暄楼”。取的是“竹暄归浣女”的意思。可惜住的两个人只有一个比得上西子的明艳,那是姐姐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