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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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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柳清月长到17岁,弟弟也进中学了。柳家如今要供养两个孩子的中学费用,一时负担陡然加重。虽有人劝柳春堂,女儿终是别人家的人,供她念到这个程度,已是上上份儿,倒不如全力栽培儿子,送他日后念大学。但柳清月年年功课都拿第一,号为女才子,前途大有希望,她在学校里亦和一班同学玩得好,十分快乐。柳春堂绝不忍心中断女儿的学业,又好面子,不愿四处告贷。因此,本来已经十分辛苦的柳春堂只能过度透支他的精神体力来赚取更多的子女学费和日常生活的开支。
裁缝原是一种十分费心神又费体力的职业。尤其柳春堂这样手艺精良的裁缝,绝不肯在细枝末节上将就一丝一毫,也惟其如此,他的裁缝工费比别的工匠要高许多。但这样接了许多活计,也只将将能够他们姐弟的学费生活费。柳春堂的身体底子原也不好,加上这样的辛劳,这样不到一年,柳春堂竟然累得病倒了。
这一年是柳清月初尝人生忧心苦涩的一年,父亲的病倒,如同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每天一放学,春堂就赶着往药店跑去抓药,然后赶回家给父亲煎药,每日侍奉汤药,十分辛苦。
初时,尚能按时抓药,不久,放学后回家就看见母亲的愁眉不展,
“抓不出药了!”母亲叹息。
“再抓药你们下学期的学费就没有了!”
听了母亲的话,清月的心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父亲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像遮在头上的天,在学校里她是快乐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在父亲和她学校生涯里作个选择。
但是她很快有了选择,
“妈!说什么话!眼下,自然是爹爹的病要紧!下学期让小弟接着念就好了,我么,可以出去找事做!”
母亲泪光盈盈
“好孩子!难为你能这样想。眼下自然是你爹的身子要紧,再吃几程子药,他就能好了,你爹好了,你们的学费就都有着落了。”
清月安慰母亲道“自然是这样,妈,瞧你,哭个什么!就是这样,那么,我赶紧去药店抓药去,晚了就要打烊了。”
清月急急的拿了原预备给他们做学费的钱赶在药店打烊前去抓了药,又急急赶回来帮母亲把药煎好,服侍父亲吃药睡下后,再偷点空温温书。
又过了几天,清月回家踏进门,看见母亲在和病榻上的父亲商议些什么,父亲叹息,
“再没有了么?”
“真的没了,预备孩子们读书的钱也拿去药店了。” 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柳春堂猛烈的咳嗽一阵,柳夫人连忙给他捶捶胸背,良久,柳堂才喘息着说道
“如今没法子想了,我想惟有试着求求帅府的吴太太,我上月给他家做衣裳,才做得一半,因为这病,便没做完,吴家太太最是个好说话的人,如今只去求她,看能不能预支工钱,等我病好了,加倍的多做些工给她。”
柳夫人道“如今也只有想想这个法子了,我这就去,又道,“我不会识字,倘若要写个字据,记个帐却怎么办呢?”
柳春堂想了一想,道“也罢,你就叫玉儿和你一道去吧。凡文字帐目的事,叫她办就是了。”
柳夫人便叫了清月过来,母女二人一起往吴家去。
原来柳堂所说的帅府吴家,往常柳堂常去吴家做衣服。当家的男人吴国瑞,是近年发迹的一位声势正宣赫的军阀。吴家大太太王氏,是个念佛吃斋之人,为人和善,倒常发些慈悲之心。今次柳家母女们便指望王太太能发发善心,预支些工钱,给柳堂抓药救命。
柳家母女们求见了王太太,说明了来意,柳夫人带着清月给王太太磕下头去,含泪说
“太太,您平日最是怜老惜贫的,求您今日发发善心吧,先预支了这份工钱,回去抓了药,待我们当家的好起来,一定给您再加倍的多做些衣裳。”
王太太年纪约近50,是个朴实之人,见她母女如此苦求,那柳裁缝平日又是个本分的好手艺的人,今无非是贷告些工钱,且是治病救人的功德事,便一口应允了,且忙叫柳家母女起来,随即叫个下人,带她们去账房里支银钱,写账本。
柳家母女自是感激不尽,磕了头出去了。便有吴家的仆人带她们去账房支钱。恰好吴国瑞走过去,便问那下人,是什么人。那仆人回明白了,
吴国瑞便笑道“这倒也没几个钱,不值一提,谁知道柳裁缝竟养了这么个俊女子,好个标致模样儿!”
然而柳春堂的病并没有起色,反倒一日重似一日。到后来,不仅连小弟的学费都拿去抓了药,连家里稍微值钱像样一点的东西都拿去当了。
母亲对着柳春堂的时候强颜欢笑,安慰他大夫说不久就会有起色,背后对着春堂他们常常以泪洗面。春堂不仅要安慰母亲,还要安抚无知的弟弟,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想着父亲的病还是没有好转,又着急家里的情况,偷偷的哭泣。
从吴家预支来的工钱,也没能抓多久的药,什么药,柳堂灌了下去,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什么起色。
这年春天多年为家操劳成疾的柳春堂终于没能熬过去,死于42岁的壮年。临终前他看着哭肿着眼睛的妻子,,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舍不得离开,嗫嚅着说
“我们夫妻一场,你待我好,我也没跟你红过脸。如今,撇下两个儿女,是我对你不住,你若是念着十八年我对你的夫妻情分,好歹辛苦些拉扯他们成人,不要另嫁他人,我欠你的辛苦,来世再报罢!”
柳太太早已哭得哽咽难抬:“春堂,不要胡说!你会好好的!会好的!前天我见了张大夫他还说你的病能治,能治,真的!只要用了上好的药,我还有一支嫁你的时候你送的聘礼手镯,一直舍不得当,原想春堂出嫁给她的,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当了它!”
柳春堂无力的抓住柳太太的手,示意她不必,苦笑道“到如今,我自己知道,就是救得病,也救不得命!”
柳春堂又叫儿女们上前,春堂携着年幼弟弟的手,红着眼圈,坐在爹爹身边。
春堂慈爱而满足的看着一双儿女,拉着小儿子的手,拍拍他的头
“春堂要乖 ,在家听你娘的话,在学堂里听先生的话,好好念书,要像你姐姐那样,年年得第一!日后也好出人头地,为柳家争口气,光耀门楣!不要像你父亲,一生不过是个下作工匠,唉,咳咳。。。。”
又看着清月,叹口气,“清月,你是个女儿家,你就多为你娘分些忧吧!”
清月听了,如万针穿心,一时大哭不止,年幼的弟弟也跟着哭。
辛苦劳作了一生的柳春堂,就这样在妻儿的环绕哀痛中,带着遗憾,也带着人世的温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