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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丁夏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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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让我再见到丁夏楠,希望他是梦里的样子,永远都是小时候的形象,在心中缓慢地成长。
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梦中,交代着我跟他的梦想。实现和没有实现的。
丁夏楠背对着坐在书桌前拟一份参加运动会的名单,可我知道,名单中没有我的名字。
我不高兴在自己的梦里置身事外,问:“运动会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不理会。
又讨好地对着他的侧脸说:“我去买冰激凌,一种刚发现不久的酸奶冰激凌。”
走出小小的房间,走过小学时的那长长的土坡,来到一排简陋的平房前。
交了门票进了第一家铺子,我说要冰激凌。老板打开冰箱,里面全是果冻。我摇摇头关上。
第二家是个女老板,她说她要看看才知道有没有我要的那种。她抬了梯子出来,打来天花板,从上面掉下来一个口袋,她说没有。口袋里全是钱。
我觉得今天是买不到了,空手而归。
丁夏楠和我的所有同学:小学的、初中的、中专的,他认识和不认识的坐在一起,好大的一群人,可没一个理我,梦中的我有点不知所措。操场上在比赛自行车。我看到中学时一个得了小儿麻痹的同学在里面,他遥遥领先,其它人都费力而缓慢地蹬着自行车。他很得意的看着我。我冲他笑笑,他却马上扭过脸去。
丁夏楠还是不太在意我,像只有一面之交的朋友,只是认真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突然,他扭过头对我说:“你对我很好,但我并不想见你。”
自已本是个刮噪的人,可在一个人面前格外安静,那人就是丁夏楠。
被汤圆圆热情地拉到他面前后,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酒店外的街边,看着一路的车水马龙,扬起满天柳絮如雾如烟。片刻感知他投来的目光,侧脸迎上。
“初一……”他轻唤。穿着便装,声音压抑而温柔。
不远一声刺耳的刹车,回头看到小白惊慌地从车前蹿出跑上街沿。
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三年未见,杳无音讯,突然的出现意为何呢?那些被归制在角落里的问题被他打开,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了呢?
酒店来往的人都看着我们,站在大门口的确有点制造话题,便对他说:“咱们走走吧!”见他一脸的小心易易,不忍的笑了。
丁夏楠长高了许多,高中时跟我齐平的个子,现在并肩在我身边走着,早已高出一个头。人也结实了,却还跟记忆中一样的皮肤黝黑,竟似来西藏好久的人。
“你什么时候到的?”
“嗯?”
停下脚步扭过头,习惯去找他的眼睛——因为不大,以前老取笑他——不知是因为阳光或是其他原因,仍微咪着,我能看见从眼里从嘴角溢出浓浓的笑意,不禁也笑起来:是啊,干嘛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不是已经放下了嘛!
“我是说,真高兴能在拉萨见到你。”
也许是感受到我态度的转变,丁夏楠羞涩而热情地盯着我,说:“是啊,当我知道你在拉萨的时候,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出操训练成绩比平时提高了好多。后来在网上跟你联系也不见你回,琢磨着你是不想见我吧!今天休假阴差阳错走到你们酒店,一冲动就进去找你了。你再晚些下来,我怕是没有勇气站在那里了。”他手足无措地挠着头,说完跟个孩子似激动得隐隐有了汗意。
丁夏楠,我应该感激你的勇气吗?知道你来了拉萨同在一个城市,甚至几次经过你驻队的大门,却没敢上前一步,我认为沉重而被深深埋藏的那些东西你会有一样的体会吗?我期待却又害怕这样老友似的聊天。
因为,我们毕竟不仅是老友。
庆幸今天穿了件有口袋的外套,可以双手插在两侧看起来自然的耸耸肩,示意他边走边聊。
“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毕业后你最想去的地方:第一是青海湖,第二是拉萨。”
我摇头,说:“其实我最想来拉萨。因为当时同学里许多人都说最想到拉萨,为了跟他们不一样,我才说的青海湖。”
“初一……这样,算不算我陪你实现了学生时代的愿望呢?”他问得飘渺。
脚步迟疑,丁夏楠亦站在三尺远的地方,抬头看着不时飘舞的柳絮轻落在他头发,睫毛,和肩头,白绒绒一团团,很肯定的跟他说:“不算!我一个人来到拉萨,而我们,只是在这里巧遇。”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柳树已经开花了。
他的眉心微微一皱,伸手抚去额头的一朵柳絮,随即在阳光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招招手对我说:“嗨!你怎么在这里?”
我被他装出的惊喜表情逗笑了,很配合的假抹眼泪,颤抖着声音说:“缘分啦!”
旁人纷纷侧目。
春风吹动,飘飘洒洒的柳絮如雪花一般。六月,真的是拉萨最美丽的时节。
回到酒店天刚黑。八卦少女不出意外的坐在办公室等我。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少装糊涂哈,叙旧情啊!”汤圆的八卦能力与日俱增。
“哦!那是相当的情真意切!会谈在友好详和的气氛中展开,对于我俩深厚的友情双方都深表感动。”
她恨我一眼,倒没受挫,爬在桌上很认真的跟我说:“没关系,没有爱情,我们就要培养爱情;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我们千万不能虚渡光阴,浪费了这个发情的季节。”然后很郑重的握握我的手,严肃的走出办公室,象是要去投入一场不可完成的战斗。
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失笑。心却在回味中颤动:我跟丁夏楠之间的爱情,只是冬眠不是消失?难道还会在冰雪消融的春天复苏?
那天过后又跟丁夏楠见过几次,都是他在酒店楼下,或是家属区门口等我,再一起闲逛。最多的时候是去拉鲁湿地对面的一家藏餐厅,二楼搭了凉蓬,可以坐在那里看书、聊天、喝酸奶。
手扶栏杆,对面的湿地一览无余:那些水草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夜雨,已长得肥美,两个老乡在一块草坪上辅了毯子,摆着水壶和小碗,不是青稞酒就是酥油茶。两人戴着毡帽,身上也是极普通的夹克,盘腿坐在地上,那姿态甚是惬意。远处是他们的羊群,约有百十来只,一些在头羊的带领下放蹄奔跑;一些低埋着头,入口全是最新鲜的青草。临着湿地的公路边停着一辆JEEP,一辆4500;两车头均系着一串哈达,左后视镜上各插一面小小的国旗,红色早已退去。车上几人站在路边,正是那日我跟柯硕所站的位置,他们兴奋的交谈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她说:“看!那边还有几只牦牛!”众人举着相机跑过去。
“去年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会住在帐篷里,害得我在飞机上兴奋半天。”没有回头也知道他凝神在听着,继续说:“一个人骗我说虽然不住在帐篷里,但却可以骑马上班。我便信以为真。”想起柯硕说这话时的正经模样不禁摇头苦笑,那时怎么就那么天真呢?
“我来拉萨都要一年了。前段时间闹着要离开,惹得好多人为我生气,不敢众叛亲离所以就留下了。如果走了,不知道我们什么会见面。”
“丁夏楠,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
二楼只有我们两人,多来几回熟悉了,老板提一壶酥油茶让我们自己招呼。他站起来并肩站在我身边,阳光洒在身上,久了有些灼伤。
“我也没想过,甚至不敢想还会跟你这样坐下来聊天。我……”他斟酌一下继续:“我知道没那资格,可是严睿告诉我你在拉萨,把你的联系给我之后,我又抑制不住想见你,想知道你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让自己保持住嘴角的微笑,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悲伤,不想去品味他将要出口的“对不起”,看着远山顶上轻飘飘的云,说:“丁夏楠,如果早知会在这里相遇,我们不如没有过去。”
“对不起。”好象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这三年如同被这三个字抽离出去。
我急匆匆转身,边走边说:“去一下厕所。”
回来时丁夏楠已经坐下继续在看那本卡夫卡小说集。正从身后绕过,他伸手拉我在旁边坐下,我在桌下擦干净手心里的汗水,他的也一片潮湿。
他放下书,我严阵以待。
“初一,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同样痛苦……你坐下。”丁夏楠伸手压住我肩膀不让起身。
“我不想听。”胸口剧烈地起伏,左边有块地方真的很痛,痛得我从来不敢去触摸,如今他想在这青天白日下赤裸裸地揭开,怎么能随便如他愿。
我咬住嘴唇与他对视,那双眼里再多的乞求也平息不了心中的恨意。怎么会没有恨!明明已经忘记,明明可以粉饰太平,明明相安无事,为什么要提?
我甚至在见到他以后告诉自己,这只是与我无任何关系的老友,联系几日也许就淡泊了,不必深交。
他什么要提?有什么资格提?
“初一……”他随我站起来,拉住手臂不让我离开。那个忧郁羞涩的男孩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那些往日的片断走马灯似的在脑中一一闪过,这孩子对我最亲腻的举动,就是用他冰凉的嘴唇碰了碰我的耳垂。
吸气,调整好呼吸,尽力平静地说:“对不起,让我走。”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离开。
一转身眼睛霎时模糊,我没有动手去擦,因为很快那没有控制住的两颗泪水将在六月的艳阳下蒸发,没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在楼梯上与那群自驾游的人擦肩而过,他们吸饱了阳光,怎么可以那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