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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徒劳的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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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春天,我确定我得了青春期不安定狂躁综合症,简单来说就是:“烦”。
做什么都觉得没劲,却不停的抱怨生活没有新鲜感。于是我陷入一种形而上的依赖情绪,必须改变些东西。
“确定要剪这么短吗?” 身后,理发师用排梳轻挑起披散在我肩头的头发比划一下长度,颇为痛惜的看着我。这是他第三次确认。
我轻轻但毋庸置疑的点头。垂在胸前的发脚滴着水,沿着防水围裙滚落到地上。镜子里的眼神透出狠绝,象是跟谁制气,明知道这种改变毫无意义却又在绝望中期待一分“不一样”,我仅仅是要求有些“不一样”,那种可以从外到内的“不一样”。
手起刀落。随着剪子嚓嚓的声音,铺了一身的碎发。伸出手捏起一束,指尖搓揉,盯着它们在身边徐徐落下,真觉得离开自己的不止是头发,没有期待的轻松,那些一地的乱发如同铺轧在胸口,乱糟糟又痒又疼。只得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在高原,你必须不断地锻炼你的肺活量。
走出门,快十一点了,还要回办公室等张斌的电话。生活依旧运行,我的头发剪得毫无意义。
一路埋着头无视身后惊讶的声音钻进办公室,老黄一只手举着烟,一只手正在报纸上写着什么,抬头见是我,顿了顿问:“头发剪了?”
“剪了。”
“心情不好?”
“一般。”我在对面坐下,又毫无形象的爬在桌上,盯着他。
“还不错,很精神。”并象征性的点点头。
我坐直了笑着说:“这样的对话很神经。”
他也笑了,长嘘一口气。仔细地将烟头掐灭,远远的投进垃圾箱里,拿起桌上的中华又点上一只。
我瞪着他,静默片刻忍不住问:“跟汤圆吵架啦?”
“哪个跟她两个吵哦!就是不想吵才躲过来的。”还配合性的摇头。他讲话总是声情并茂的。
我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明显不信任,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有的时候就觉得很累,很烦?自己错了也不想道歉,误会了也不想解释?”
“说你还是说我?”
“唉!都有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又无力的爬回到桌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妈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月亮也罢工。“如果有些事情不用面对就能解决,那就完美了!”
“逃避不是办法。”老黄讲了句很学术的话。
“你也知道?”
“我只是不喜欢一点事就闹腾。”
“不是情趣吗?欢喜冤家?或者说这就是过日子的交响乐?”
“交响乐?还卡拉OK得!”老黄一脸不屑,我想他是觉得我不知疾苦,一味美化生活了。
“汤圆比你小那么多,老牛吃完嫩草总要付出点代价嘛!”
“那我是不是需要挤点奶?”
“对的啊!我怎么没想到。”我闪身,躲过老黄丢过来的报纸。
“老子在外面要让,回家还要让,结个屁的婚。”他起身将垃圾箱踢到椅子前,坐下,又说:“吵又吵不出个名堂来。”
“在外让是为了钱,回家让是为了爱,娶老婆又不是拿给你发泄的。”
“没在她身上发泄,我不是来躲清静来了嘛。喂,小娃娃懂得起个啥子哦,朋友都没耍一个还来教我。”
“耍了有啊!”
“谁?每周给你写信那个?”
“恩,不过就快分手了。”
“你这算啥子分手哦,还说得一本正经的,面都没见过吧?”
我摇摇头,还真是没有底气。
“所以说你这些小娃娃,搞什么网恋嘛,点都不现实,隔了十万八千里爱得要死要活的,结果人都认不到。”
“怎么不认识?我见过他的照片,他见过我的照片。我们天天打电话。我知道他在湖南当汽车兵。我有他的传呼号和通信地址。我们互相了解,知道对方的所有兴趣和梦想……”
“是啊,还每周一封信。那为什么要分手?”他插话道。
“因为……我以为我会去找他,我们一直在计划着我见他后的事情,许多事情。可是我走不了了,我妈说不准去。我想我们没有未来了,我不可能一直跟他这样只写信不见面的谈恋爱。以前还能寄希望于未来,现在未来遥遥无期,我突然就没有耐心继续下去,只能分手。
“原来是因为这事闹着要走。”
“现在走不了了。”
“所以把头发剪了?”
“恩。”我下意识的摸了摸一头短发,自嘲得不知该不该笑,“一直感觉活得很自我,原来一切不过是在别人划定的圈圈里,突然意识到我人生却不能由我支配,有些抵触。”
“那些别人是最爱你的家人,他们只是担心你,希望你生活在他们能够控制的环境里,知道你有人照顾,是好好的,才会放心。”
“我明白,只是觉得像个小丑,演了半场闹剧,自己都看不下去。不能离开却又更想离开,感觉上哪怕不是去找他,只要离开拉萨都是胜利的。”
“你应该过了反叛期了吧?”老黄吞云吐雾,我看不真他的面容。
“唉,我是会被原谅的吧?”
“这你放心,你不走了,很多人会很高兴的。”
他起身倒水,又将丢在地上的报纸捡起来。电话铃急促的响起,吓得我忙捂住胸口,一手接起来。
“喂?”
“初一啊。我,找老黄。”
我将听筒递过桌子去,无声的说:“汤圆”。
老黄略显不耐烦的接过电话:“说嘛。”脸臭得眼睛都挤到一块儿了,别过头,有意无意的踢着桌脚。
“嗯……嗯……晓得……”
我轻轻走出去将门从外面带上。
无聊的晃到前台,杨森林正站在柜台前填东西。人如其名,头发长得郁郁葱葱,一派繁茂景象。
“今天开了几间房?”拿起桌上的入住记录随意扫了一遍。隔壁的单位这几天有一个区上的会议,连带着生意不错。
“还剩两间套房,一间豪华。”他回头看看时钟,北京时间凌晨一点,“我快下班了。要不,先把钱结给你?”
点点头,绕到柜台后面,对着开房清单填日报表。一共二十四间房占用,六间新开的,收押金1900;其他续收2265元;加上一早退房时补的房钱,724,一共是:4889元。
杨森林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今天的营业款,厚厚的一叠,用大报刊夹夹着,按面额大小理得很整齐,没一张折了角的。点好钱,我在日报表上签上金额跟名字。
估摸着汤圆的电话该结束了,推开办公室的门,被满屋的烟味熏得直咳嗽。老李从浓烟中走上前说:“正找你,夜总会那边也结束了,去把帐结了,我们等你出去吃夜宵。”
“恩。今天一天没吃东西,都饿过了。”
老黄仍斜着身子靠在桌边,手夹着烟,象是根本没有离开过嘴唇。电话挂好放在手边。
“少抽点。”我忍不住抱怨一句。
浩浩荡荡一群人开到夜市,看到在IC亭,犹豫片刻还是倒回去打了个传呼给张斌。传呼台小姐声音甜得发腻,用这样的声音告诉别人要节哀顺变是什么效果?
“请问小姐贵姓?……请问小姐贵姓?”
我回过神来,把要说的话在脑里过了一遍,删去所有会流露感情的词语说:“你问他:睡了吗?我在外面吃宵夜,电话是0891-*******。嗯……免贵姓钟。”挂上电话,等了五分钟转身去找公司的同事。自从昨天我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我走不了了,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他再没给我打过电话,我倒不觉得这话我说错了,恋爱中的人患得患失不是正常吗?没有安全感不是理所当然吗?他这样不理不睬让我觉得好没意思。
赶过去,各人已经安排好坐下。罗玲冲我拍拍她身边的小凳子,示意我坐在旁边。
四月的天气,冷飕飕的,拉紧了棉袄的领子,等着上菜。老黄举着瓶子挨个倒酒,“有没有热的?”我可怜兮兮的问。他眼皮一抬瞄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忽略过去。
“喂!”忙伸出手将冰凉的玻璃杯伸到他面前,“我也要。”
“小娃儿喝啥子酒哦!”他一口的重庆话,听起来那么瞧不起人,很欠扁。
恨他一眼,自己动手从桌上拿了一瓶打开。
汤圆圆坐在我对面,细细描了眉眼,画着很精致的妆。 “要不要?” 我冲她抬抬手里的啤酒。
她先寻着老黄的眼眉,才转回头淡淡一笑:“好!”
“今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把他踢下床,我听说女孩子白天受了气晚上都会做恶梦的……是吧?”我趁着倒酒的时机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汤圆笑得露了两个酒窝,两眼放光,盯着老黄恨不得立马将他抓回家睡觉。
“难怪别个说:夫妻不和全靠挑拨。”杨森林在一边摇着头小声地发表不满,汤圆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用手指着他,杨森林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老黄在汤圆身边坐下,我隔着桌子举杯对他说:“深更半夜的,只得祝你今晚睡得好!”
“喝醉了就睡得好。”他倒没忸怩,跟我碰了一下很干脆的喝了。
我看着汤圆笑得阴险,仿佛奸计已成,顺着他的话就说:“对对对,所以,你干杯,我随意。”抿了一小口,在嘴巴里温温才吞下肚。胃跟着一缩。
传呼一阵颤动,是张斌的留言:“打过去没人接。我睡了,改天联系。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