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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部 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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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部
第一章阳光
记忆里，那一场大雪下了整整十一年。
漫天鹅毛飞絮下，天地间的清晨、午后还有黄昏，总是晦暗难分，一天的颜色在我浅蓝色的双瞳里只有两种：夜的黑与昼的白。
我坐在晴庐小屋高高的屋顶上，手里抱着冰卢长长的泛着银灰光泽的剑鞘。雪片无休无止的飘落，一小会儿，屋顶的积雪就能掩盖我的脚和小腿。如果我从天光就这样坐着一直不动，到了晚上，便成了祁口中的雪娃娃。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一种坐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等待。
那一天，最先发现异状的不是我，而是冰卢。其实它比我聪明得多，我常这样想。祁说，每一把好剑都有“灵”，而有灵的剑会找到自己的主人，也只能给主人使用，所以，他用不了冰卢。但是，他的剑术比我好多了，如果他用不了冰卢，我又怎么用得来呢？
那天应该特别冷，不然我不会把冰卢拔出鞘来取暖。那时它还没有“噙血”，所以泛着浅青的白光。我冻僵的手指只要靠近剑的薄刃，就会有一团白色的雾气从那上面蒸腾出来，扑在脸上都是温温的感觉。
“嘶——”
冰卢身上发出了异样的声响，我的手同时感到一瞬轻微的针刺。我吓了一跳，手一松，冰卢跌在雪里，顺着屋檐的斜坡滑到了几丈外的地方。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有一个很小的口子，温热的鲜血在创口处已经凝固了；我又去看看冰卢，它的身上不知何时穿上一件绚丽的彩衣，流光异彩的颜色使只见过黑白的我几乎跳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阳光。
那一束炫彩华光破空而来，我几乎招架不住那样夺目的刺激。我的背脊感受到了万丈光芒的烘烤，眼睛生疼，泪流不止。
仿佛一瞬间，那场飘荡在天地间十一年的大雪停歇了。我再次睁眼看请楚的世界有了七种不同的色彩。
我握起冰卢，发现它的神采被什么遮住了，无意转了个身，那道黯淡的人影也转了方向，冰卢又亮了起来。我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开心的笑了起来，于是像只小猫似的和自己的影子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影子从右脚躲到左脚的时候，我追着它的方向到了一个长满高大树木的地方。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从绿叶层叠的缝隙中透出的七色阳光，在铺着厚厚树叶的泥土上画出斑驳美丽的条纹。
我记得祁说西面的树林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不许我去。然而危险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忘记问他了。于是没有犹豫就走进百泉林。
手里的冰卢却在我落下脚步的时候颤了一颤。别怕，我捏了捏它的柄，告诉它说，我们只呆一会儿就回去了。
“铮——”我走了几步，冰卢颤动得更加厉害。祁说过，灵剑长鸣，危险便不远了。难道，这就是冰卢对我预警？
果然，“危险”来得很快。它有黑的头发，红的衣衫，跑起来像祁送给我的麋鹿那样轻快。它甚至和我一样，长着对称的眼睛、眉毛，中间的鼻梁有祁一样的英梃，鼻下的唇齿红白分明。哦，我明白了，它也是一个人儿呢，和我跟祁一样，而不是麋鹿，或者天上飞过的那只灰羽毛鸟儿。
它，不，是她，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也充满惊讶。她看到我手上的冰卢，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锐利。
“让开！”
她举起了左手。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淡红色的像我的发带一样长长的东西。
她好奇怪，我心里说，她看着我的时候，为什么唇角不向上扬起？祁就从来不这样说话。
“你到底让不让开？”
她的声音比我常喝的雪水还要冷，然而她的脸孔却叫我想起刚刚见过的阳光来。
“你是谁？”我的声音很低，十一年里我没和祁以外的人说过话，她能听得懂我说的话么？
她显然没有听懂，不然不会愣了老半天也不答我的话。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奇怪了。似乎有点意外，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我只是猜想——她还有点欣喜。那目光里尖锐的棱角也柔滑了一些，她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忽然双眉紧皱，向前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左手。迎面破空一阵疾风袭来，我举起冰卢拨了一下，什么东西被冰卢切断了，掉在地上。我没来得及低头去看，又有几枝带羽有箭头的东西乘风朝她的背部冲了过来。我拉住她的手向左边一跃，用手里的剑砍断躲不开的那一枝。
“我射中她了！”
“快来啊，小妖女在这里！”
“别让她跑了！”
“她跑不远了！”
“……”
我惊愕的发现，原来，除了我、祁和她，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东西和我们长得相似。这些“东西”不知从哪里窜到了我们面前，呼啦拉围了个大圈，似乎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愿离得太远。
他们似乎并没有看到我，手中举着如冰卢一样白亮耀眼的东西，用锋利的尖刃指着我身边的女孩子。
“小妖女！”叫嚣声从四面八方传到我耳朵里，那些声音真是难听。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她。她早把我搀她的手挣脱了，挺胸直立着比我还矮的娇小身躯，方才射中她的羽箭插在背心，鲜红的流质滴在她脚下枯黄的叶子上。
她向前踏了一步。那个围住我们的圈子便向外退了一退。她又踏出半步，圈子又退了一点。她大声笑了出来，似乎对这样的嘲弄颇为满意。
“喂！”她用左手指了指那些比她高大许多倍却还是害怕她的“东西”，“你们既然不敢过来，还不让我走吗？”
“小妖女！”
“你逃不了了！”
“再射她一箭！”
“射死她！”
“她流了那么多血，跑不掉了！”
……
七嘴八舌更加难听的声音从圈子里传出来，但是就是没人敢靠近她一步。
地上红色的叶子越来越多了。祁说，从人的身上流出来的红色的水叫“血”，人如果一直流血就会死。死是什么？他没有说。但他把“死了”的鹿儿埋在雪地里去了。这叫我心里很难受。现在看到地上越来越多的血，我的心又开始绞着似的难受了。
我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流血了。”我说，然后停了一下。祁走后我有很多天没说话了，我终于想起该怎么发那个字的音。
“你会‘死’的。”
我想了一想，祁没说不能带别的“人”回家，我高兴的说，“你到我‘家’里来吧。”一下子发出“家”的音，这叫我更加高兴了。
“来吧。”我向她伸出手。
她迟疑了一下，向缓缓我伸出左手。她眼波闪动，嘴角挂上一抹浅浅的狡黠的笑意。我不喜欢这样的神情，却很高兴她肯把自己的手伸过来。我一下就握住她了。那条红带子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缠在她的手臂上，它比我束发的绸带可漂亮多了。
“啊！”
人群中不止一处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她是谁？”
“血琼怎么不咬她？”
“怎么又多出一个妖女？”
我皱了皱眉。妖女？这个名字很难听呢。
我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血琼”尖尖的脑袋上，此刻抬头看我，神情多了一分奇异的神色。
“哼！”
四目相错的瞬间，她狠狠转开了头。
我不知道“哼”是什么意思，应该不是名字吧，她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我握住她温热的小手，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却又回过头来了。也不再看我，她低下头。我听见她很低很低的回答，简短含糊的两个字像是在舌头尖儿上轻轻的打了一个滚儿：“冥心。”
冥——心——
我心中陡然之间充满了温暖，仿佛这两个字就是阳光，从耳朵里进去，直照射到了心底。
“我叫南泉。”
我的声音仍旧很轻很低，我不想除她以外的人听见自己的名字。祁说，知道别人的名字，就是朋友了。
“冥心，我们是朋友了。”我没来得及说出来，冥心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