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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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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诺低着头。蒙蒙小雨中棺材被放进了挖好的坑,潮湿的泥土开始翻上棺材盖,渐渐淹没了依稀可见的木板。一条生命永远离去了。
乔诺记得很清楚。吉娜是抚养薇丽安十年的人,对薇丽安来说她是唯一的亲人,比伯爵和他都更亲近的、付出了感情的人。现在这人死了,薇丽安一定很伤心,伤心欲绝,尽管她表现得一如平常,站在旁边平静得不见泪痕。
贝比钻在口袋里。它在沉思,搜寻记忆中它看到过的东西。神情严肃。
薇丽安呆立着。泥土一把把撒下,淹没了她的心,她的感情。吉娜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只是,现在她无力去想去思索,仿佛生命从她脑海蒸发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壳。
克拉丽娅静静地呆在一旁。对于这人的死亡她并不感到难受,毕竟她与这老人互不相识。但,她心酸。薇丽安木讷的表情仿佛遮了层面具,隔开了尘世一切与她相关的事与物,包括站在她身边的姨母。
薇丽安是他的孩子,克拉丽娅选择了不憎恨。十七年的时间,她已无力去憎恨那早已逝去多年的回忆,况且她已是一个有家有丈夫有孩子的妇人,更是没有任何权利。
“回去吧。”拉拉薇丽安的衣袖。这孩子太悲伤了,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打扰。
薇丽安转过身,面无表情。幽幽黑眸闪烁着,却找不到灵魂。
马车上,两人一致沉默。克拉丽娅不想说话,她知道即使安慰现在的薇丽安,那也是没用的。
“我母亲怎么死的?”突如其来,薇丽安开口了,问了个让克拉丽娅不禁哆嗦的问题。
极力回避薇丽安黑冷的眼眸,克拉丽娅感觉自己仿佛裸身不着一丝衣物,难堪至极。
“她……她是病死的。”父亲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提过去,克拉丽娅不禁颤抖得厉害。她记得,记得姐姐发疯时的声音。天哪!她不想再回忆起来,那十七年来不断追逐她的可怕恶梦。
“是吗。”没有升调,对这个回答薇丽安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回去后她要自己找出答案。她要知道所有父母亲的事。全部!
马车晃悠悠地驰过乡间小道。雨中,一棵大树下有个人影闪过。全身黑衣的人影。看着马车,看着车厢。透过斑斑雨痕的玻璃,他看到了那牵挂了十几年的人。她长大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践踏着地面的声音也如野兽般咆哮。一只蝙蝠飞过,它有一双红眼睛,血红血红……
回到城堡,阴沉的天空丝毫不见阳光回照的迹象,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上,包括一直仰望天空的伯爵。
很久了,这样的天空他看了有多久?数不清。每当风雨欲来,天空就会变得阴暗却平静。一场大风雨……
玛丽安娜也是这个时候失踪的吧,阴沉的冬天,和那时候一样的冬天,夜晚时分。
咳嗽了一下,伯爵丢掉了手中的烟。这东西多抽了就老是引起喉内结痰,害他喘不过气。唉,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什么时候会被上帝召唤呢?哼,谁知道。说不定去的是地狱,像自己这样的人,注定是地狱的一份子。
透过书房的门缝,一双眼睛幽幽发光。桑吉尔憎恨地看着渐渐睡着的父亲,如果他是死去的话恐怕她会高兴得跳起来。老家伙,干脆死掉吧,快死吧!
十几年来,每当看着这老鬼支着拐杖颤抖地走下楼梯,桑吉尔就恨不得在后面推他一把。但,最终她都没有这样做。她不敢。
或许是幼年的记忆,或许是一生经受的磨难,她害怕父亲,害怕这个一辈子带给她痛苦的老东西,即使他一只脚已踏入了棺材。
如果不存在父亲,桑吉尔,你就是这家族最适合的继承人。那个小丫头根本就是杂种,不配得到家族财产!对,只要父亲不存在……
门,轻轻地开了。桑吉尔走进去,无声无息。她的眼瞳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弹出眼眶,亮得让人不敢逼视。只要用手帕捂住他的鼻子,他的嘴……
忽然,她停住了。父亲的脸,父亲的眉毛,父亲……
记忆中,伯爵的身影如鬼影般被拉长了。桑吉尔看到自己幼小的身躯躲在桌子底下,玛丽安娜姐姐和父亲吵得很凶,他们像天生在角斗着的野兽,咆哮声不断传来。她看到父亲的脚,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脚,仿佛随时都能踢在她脸上。偷偷地,她探出头瞄了眼父亲。那一瞬间,她完全崩溃了。魔鬼!魔鬼啊……
惊恐地逃出书房,桑吉尔浑身颤抖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房间。她要远离,远离这个魔鬼,即使他变老,力量衰弱他也依然是个魔鬼!啊!
克拉丽娅牵着薇丽安走进大厅。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雷声隆隆。冬季下的应该是无声的雪,反常的天气,反常的家族,反常的世界。
“乔诺,吩咐下人准备些暖身的汤,别忘了放姜。”克拉丽娅仿佛主人般指使仆人。毕竟她曾经是这儿的小姐,仆人们对她的指令亦一如主人般对待。
“薇丽安,去换身衣服吧,这讨厌的雨,真是反常。”拍打着全是雨珠的长裙,克拉丽娅坐在火炉边。
薇丽安扫了一眼乔诺。他浑身都淋湿了,即使穿着防水套。
“乔诺,你先下去换衣服,当心不要着凉。”冬季的雨冷如冰,薇丽安不希望一直服侍她的乔诺生病。他是她唯一可信赖的人。
有些感动,乔诺退回自己房间去了。确实,他和马夫都在外面赶车,这雨实在太大了,把一向安全性高的防水服也浸得湿嗒嗒的。
换了身衣服,薇丽安靠近火炉。克拉丽娅丢了很多木条进去,火烧得很旺,也很温暖。贝比躺在火炉边的靠枕上,舒适地翻了个身睡大觉。
克拉丽娅很喜欢小动物可她不敢碰贝比。因为它的爪子很尖也很长,虽然经常看薇丽安抱它她也依然不敢碰它。它的绿眼睛,很亮。
“你对下人很善良。”长期的贵族生活,克拉丽娅养成了指使仆人的习惯,当然这与摆脱桑吉尔后的自由息息相关。
薇丽安笑笑,没回答。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就行,说出来并不一定好听,尽管它直接了当地道明了自己的想法。
克拉丽娅犹豫了一下,眉头皱得紧紧。
“关于你父母亲的事……”有些欲说还休,克拉丽娅张望了一下四周,除了她和薇丽安没有任何人,包括父。“你最好去问你祖父,他是最清楚整个历史的人,也是唯一能告诉你答案的人。”
赚意地望了眼薇丽安,又迅速转移了视线。她不敢看那双黑色的眼眸。
“我很抱歉不能告诉你,事情太复杂了,不是我能简单说明的。”
薇丽安不吭一声。她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复杂的心情。她有她的苦衷。
“你们谈的挺投机的嘛!”桑吉尔冷笑着步下台阶。她刚来就听到克拉丽娅在说的这件事,她非常感兴趣。能告诉这个小杂种她的出身,自然让她高兴不已。
“我来告诉你答案吧。”鄙视地望着薇丽安冷漠的黑眸,桑吉尔一觉心中一动。是啊,与那男人一样漂亮的眼睛,还有这张脸。
坐在沙发上,桑吉尔倒了瓶酒。晶红的液体在精巧的玻璃杯中莹莹发光,神秘诱人。桑吉尔笑了,笑了邪媚而燎人。昏黄的光线下,岁月雕刻的痕迹蒙蒙胧胧,时光仿佛吐出十年还给了这个手指微颤的女人。
“你的祖父是个魔鬼!”内心有种放纵的快感,她终于将这句话吐出来了。“你父母都是被他害死的!”
克拉丽娅跳起来。她不允许姐姐这样歪曲事实。
“你胡说什么!父亲才不是狠心成这样的人,而且姐姐不一定死了,谁见过她的尸体,还有那个男人!”
薇丽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说母亲和父亲死了,却都没见过尸体。可笑!
桑吉尔推开像母鸡一样护卫着薇丽安的克拉丽娅,恶狠狠地盯着冷眼看自己的女孩。
“知道吗,你母亲是个疯子婊子,她和你父亲是未经允许结婚的,所以,你只是个野种!”
“桑吉尔!”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男的女的,苍老的尖细的。亚历克赛老伯爵站在楼梯上。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多嘴惹祸的女儿。她竟敢骂玛丽安娜是疯子婊子,她竟敢这样称呼自己的姐姐!桑吉尔!
薇丽安胸口有样东西摇摇欲坠。那是被称为自尊的东西。她不是野种!她是父亲母亲爱的结晶,不是野种!
“啪!”响亮的声音回荡整个空旷的大厅。桑吉尔的脸颊烧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薇丽安发怒了。
苍白得无血色的脸上只有那双黑眸生气勃勃,尖锐得仿佛刀刃。贝比跳了起来,它被惊醒了。有一场好戏可看。
“收回你的话,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父母,包括你!”残忍地瞪视着惊愕的女人,薇丽安感觉身体内那只被束缚得连她都以为已驯化的野兽发出了怒吼,拼命用爪撕扯着已不再坚硬的牢宠。
桑吉尔颤抖着,她不敢动,在这种仿佛要夺走她生命的眼神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像只青蛙,被蛇盯住的食物。
“打得好。”掌声响起,伯爵冷漠地拍着手。从薇丽安来到这个家,她从未发过脾气或使过性子,无论遇到任何欺负或歧视,她都以冷漠相待。她的心沉得那么深,深到一度使他以为再也无法触摸。现在,他安心了。她的自尊,她是朗斯特韦尔家的人!
桑吉尔忍不住了。她掩面奔跑着,用她一生积蓄的力量冲出了这个带给她太多屈辱的家。但,她走不远的。金丝雀,一旦离开了鸟笼就无法生存下去。
大厅沉默了,久久沉默着。
“您不该这样。”克拉丽娅轻轻地遣责,不知对谁。是残忍的父亲,还是猛然间爆发愤怒的薇丽安。
伯爵艰难地走下楼,坐在沙发上。他松了口气。
“她不配做我的女儿。”叹了口气,伯爵仰头望着雕刻精美的天花板。“她不配!”
克拉丽娅不语了。很久以前她便不想再介入这个家太深。曾经,她受了太多的伤,即使给予了再多的爱,伤痕依然留下了疤,永不磨灭。
远处,蝙蝠飞来了。雨中,血红的眼睛张望着城堡内所有的动静。时隔十七年,它终于又回来了。
“我母亲怎么死的?”沉默中,薇丽安平静地问出这个始终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不管怎样,她要知道真相。
伯爵看着这个冷漠的孙女。如果告诉她事实,她会离开吗?还是,给他一个选择?哼!
凄凉地一笑,老人累了。告诉她吧,反正早晚都会知道。
“你母亲——我的女儿玛丽安娜,七年前失踪了。”忍不住,伯爵又摸出了烟。他现在太需要这东西了,就像救命的药般需要。“那之前,她疯了十年,从你出生后。”
“是我拆散了你父母。”伯爵狠狠地呼出口烟,不管这烟在自己肺里留下了多少刺鼻的毒气。“我打死了你父亲,”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枪。“用这个。”
薇丽安凝视着壁炉上挂着的枪。曾经伤害过甚至剥夺了他生命的武器。
贝比静静地看着,它竖着耳朵。伯爵继续说。
“那一晚,和今天一样的天气,”张望了一下窗外,伯爵感概万千。“你母亲撑着怀孕六个月的身体,和那男人相约逃走。我发现了他们。”当时的一切就算化成灰老人也记得清清楚楚。玛丽安娜穿着红色的睡袍,外面披了件黑披风,那男人的衣服。
“桑吉尔告的密。”沉默许久的克拉丽娅突然出声。冷冷地卷起袖子。雪白娇嫩的手腕上累累伤疤,触目惊心。“姐姐和那男人,是我通的信。”
冷冷笑一下,克拉丽娅忍不住泪水流下来。当时的一切她都记得,桑吉尔那魔鬼!
“桑吉尔打我,拼命打我,我受不了就告诉了她。”是的,她做了件后悔的事,一生一世都后悔不已的事。她是个罪人!
伯爵看着女儿的手,女儿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垂下了头。当时大家都疯了,疯了!
“我看得很清楚。”克拉丽娅深深吸了口气,停止不断抽泣的身体。“那男人没有死,父亲,他逃了!”
老人惊愕地看着女儿。他记得当时子弹打在心脏口,心脏!不可能!
“当时太乱了,你们只顾着把姐姐架回去,”克拉丽娅平静了,她继续说。“那男人流了很多血,但他没死,他翻墙逃出去了。”
“不可能!”拿烟的手在颤抖,老伯爵眼瞪得几乎跳出来,眼瞳布满血丝。
“不可能,我一枪打在他胸口,而且,城堡的墙有三米高,一个垂死的人怎么可能翻得过去!”撒谎撒谎!老人有些疯狂了。
克拉丽拉看着父亲,用前所未有的凌厉眼神看着他。
“他翻过去了,我亲眼目睹!”像鸟,像长着翅膀一样,他飞过去了,用飞的翻过去的!
哦上帝!直到今天,她依然不敢相信那黑暗中看到的一幕。那人的血,染红了整个胸部,嘴角仍有血沫不断涌出。当时她想喊住他的。墙太高了,他翻不过去,他逃不掉的。但,他跳了,只是轻轻地弹了一下腿,三米高的墙好像小孩建造的玩具,他跃了过去。天哪!
烟掉了,碰触到冰冷的地面,熄了。伯爵看着她,看着这十七年来沉默不语的女儿。她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事,这纤瘦的肩膀上担负着怎样沉重的回忆呀。他的女儿……
薇丽安安静地坐着,贝比舔了舔她的手指。一片冰凉。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到底在胡扯些什么!死了还是活着?给我一个清楚的答案,那是我的父母啊!
你会知道答案的,安静地坐着,等待。
平静的耳语,温柔的声音,充满了无限慈爱与暖意。薇丽安抱起了贝比,手指轻轻抚摸贝比柔软的毛,但她的触觉已经丧失了,什么也感觉不到。贝比警惕地望了眼主人,朝窗户那边瞪了一眼。它知道是什么在说话,也知道是来自何方的东西。同族的嗅觉是敏锐的,同类的体味与生俱来。
“他还活着吗?”伯爵苍茫地叹息着。十七年来,除了这唯一知情的女儿,所有人都以为那人死了,包括被瞒了十七年的他。呵呵……
克拉丽娅静静地看着。父亲在笑,笑声却使人不禁想蒙头大哭一场。但,她哭不出来了。她的泪早已干涸,在梦的彼方变成了泡沫,留在过去遥远已逝的洪流。
“玛丽安娜……是被他带走的。”用手遮住眼角不听话的眼泪,伯爵清醒了。“他拿走了那时候就属于他的东西,他的女人。”
看了一眼薇丽安。老人平静下来了。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来带走你。”他的女儿,自己唯一的孙女。为了报复自己。
薇丽安冷漠地看着祖父。一瞬间,他的头发似乎掉了许多,更加稀疏。但她不想去思考。脑海深处,似乎有样东西麻木了,失去了意识,那名为感情的东西。贝比舔了舔舌头,绿幽幽的大眼直视那愈来愈靠近的影子,来自窗户外的魅影。它笑了。猫的笑是诡异的,妖邪非常。
“我要回家了。”克拉丽娅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受不了了。她需要家,有丈夫和孩子的家,温热的壁炉和火焰,在那里她才能感到真实的存在与安全。这里,这里留下的只有死亡的气息,死亡!
飞快地披上衣服,连仆人都没有呼唤。勋爵夫人奔出了城堡蹬上马车。直觉,她感到恐惧。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那是什么感觉?复仇!
薇丽安呆呆地坐着。仿佛有某种力量束缚着她,她感觉不到过去现在未来所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她看不见一切,深陷于未知的幻影。
伯爵看着熄了许久的烟,默默伸出脚,踩碎了烟头,即使它早已熄灭。晃着拐杖,他回到了书房。他需要安静,好好地安静一场。
大厅,薇丽安独自坐着,闭上了眼。挣扎了很久,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别碰她!”奇异地,贝比开口说话了。它知道主人身边的是什么,但保护主人是它的任务,即使是同族也不能原谅。
“呵呵,小家伙,你有什么能力阻止我,嗯?”魅影发出吃吃的嘻笑声,有种张扬的狂气。
“力量?哼,如果你知道这女孩未来的身份,你就不会这么猖狂了。”贝比变了,体形开始变化。所有通往大厅开着的门在无形的力量下紧紧关上了。贝比的耳朵消失了,皮毛化成长长的头发,乌黑油亮;猫的身体完全变成了人类的形态,长长的爪子尖锐如刃。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漂亮无比的绿眼男孩——贝比的原形!
与此同时,魅影也开始变化。它开始现形,变化成人类的姿态,一身黑衣。
遮着黑斗蓬,闯入者冷冷地笑着。
“身份?哼,看来你不知道我的身份。”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薇丽安,眼神竟是温柔慈爱。“滚开小鬼,她是我的。”对,失去了十七年的孩子,我的血脉!
贝比愤怒了。尖锐的爪子迅猛地抓向闯入者。时刻未到,说什么他也不能将这女孩交给任何人,只除了主人,给予他命令的主人!
“唷,小猫生气了,真可爱!”轻巧地躲过了那致命一爪,黑斗蓬下的身影竟如鸟般一跃而起飘浮在空中。贝比傻眼了。
“怎么会?”这是主人才有的本领,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也会?难道……同族!主人的同族!
“哼哼,看来你猜出我的身份了。”冷冷地笑着,黑眸却没有丝毫笑意,隐隐有股莫名的杀意。“她是我的女儿,滚开!”
斗蓬揭开了。那张脸!贝比瞪大了眼睛。与薇丽安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脸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那只能证明一点——血统!
左右巡视着这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贝比感觉呼吸困难。难道薇丽安,他守护了近八年的薇丽安是——同族的后代?!
“我的孩子。”温柔的眼眸,没有丝毫适才的杀意。男人附下身亲吻沉睡中薇丽安的额头。和玛丽安娜一样修长的眉毛,相似的肌肤……
“为什么不把她母亲变成同族?”恶意地笑着,贝比讨厌这个人,非常的讨厌。即使他是薇丽安的父亲,这个女孩注定是主人的,除了主人谁都不能碰!
“这样可以生下纯血统的后代。”时刻未到,主人轻易出现在附近。只有他,能从这力量强过他太多的男人手里保护她的只有自己了。主人!
男人看了眼贝比,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哀伤地、绝望地、坠入深渊地。
“她希望自己是个人类。而且,”他看了眼薇丽安,悲伤地。“她死了。”
清楚记得玛丽安娜死前的模样,她眼角滴落的最后一滴眼泪。
七年前的那一晚,他潜入城堡,心脏受到的创伤使魔力大损,花了十年才恢复。隔着空间他将玛丽安娜自禁闭的塔楼转移到自己的住处。十年未见的人儿,心碎的爱人,奄奄一息的妻子。她的金发,曾经带给他无数遐想的美丽金丝……全白了!
“孩子,我们的孩子……带回来,带……回来。”最后一口气呼出去了。瘦弱至极的玛丽安娜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松了,失去了力量与弹性,永远离开了他。是的,带回来,将持有他血统的女儿带回来。当她长大成人时,她的血液会告诉她力量,被人类排斥的力量。带回来!
“这是我的孩子,她有一半——我的血统。”终有一天这力量会释放出来,不论她压抑得多么牢固。那时,人类会把她当魔女对待甚至追杀。
贝比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无可奈何。毕竟他是他们族类的下仆,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来抗拒,但,就算拼死他也要拖住这男人,争取时间到那最后时刻。再过不久她的生辰时刻就快到了。
“我现在不会带走她。”出乎意料地,男人说出了贝比最想听的话。背后不断凝聚力量的爪子顿住了。
“我不能,你也不能。”妖邪的黑眸闪过一抹嘲笑,仿佛鄙夷贝比那在他眼里微弱如小虫的力量。“时刻还未来临。”是的,他得等待,否则属于他的也会消失。
满意地笑了笑,贝比可爱的尖牙如刃般闪光。男人消失了,如雾气般失去了踪迹。
看来,他也得提早做准备了。不过,真没想到薇丽安会有一半同族血统,奇迹!
马车上,克拉丽娅双手捂住脸。多年来,她从未道出口的秘密终于吐出来了。是的,她是个罪人,让姐姐无法和爱人在一起的罪人,一个被嫉妒心蒙敝了良知的堕落者。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知道一切真相,哈哈哈……报复吧,冲着她来啊,至少,她不用再忍受这夜夜难熬的恶梦。
桑吉尔躲在城堡花园的廊亭里。小时候,一到城堡传来吵骂的怒吼声,她便习惯躲在这儿。母亲的样子已记不清了,记忆里只有一个瘦弱的影子,模糊的脸。但,这儿有种香味,和母亲一样的花香。
脚步声,轻盈中带着快感的脚步声,从走廊的一方传来。桑吉尔站起来,她听到了。不是父亲的脚步,父亲的脚步是深沉的,沉得像块石头,像座山。
蒙胧的雨雾中有个人影渐渐接近。桑吉尔捂住了嘴巴。天哪!
“好久不见桑吉尔,还记得我吗?”轻脆的声音,美妙的金发卷曲着,波浪般华丽,艳红的唇微微轻启,含着冷傲与不屑。但,这一切在桑吉尔眼中全化作了恐惧。玛丽安娜!天哪,不!为什么,她和十七年前一样!
“姐姐,姐姐,我……我……”说不出话了。桑吉尔惊恐得跪在地上,像枯死的落叶在风中嗦嗦发抖。那是不该存在的人,不该存在!
“怎么了?为什么不看看我?我是你亲爱的玛丽安娜姐姐呀。”温柔的声音,完全没有记忆中那不屑的口气。“看看我吧桑吉尔,我亲爱的妹妹!”
抬起头。或许是一时迷惑,或许这只是个幻影。桑吉尔抬起了头。
“啊……!”她尖叫。眼前站着的姐姐变成了骷髅,干枯的骨架在潮湿的空气中晃晃悠悠,苍白无肉的手指抚触着桑吉尔沾满水珠的头发。
“我亲爱的妹妹,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语气由温柔变成了狂暴,疯子的声音,玛丽安娜发狂的声音!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求你……”桑吉尔嚎啕大哭着。姐姐的怨魂来抓她了,鬼魂哪!她不要去地狱,不要!
“怎么了桑吉尔?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男人的声音,温柔的男人。
桑吉尔努力眨着迷茫的泪眼。是他,黑眸的男人,她思念了十几年的他!
“拥抱我呀桑吉尔,你不是一直爱着我吗?”男人温柔地笑着。是的,他记得这个女人,记得很深很深,深得足以下地狱。
桑吉尔紧紧抱住了这个男人。是的,就是这个男人!十七年前当她发现他徘徊在城堡附近时,她就爱上了他,无可救药的!可,他拒绝了她,选择了姐姐。所以,她告密。既然自己得不到那谁也休想得到,尤其是姐姐!
轻昵地吻着这个男人,桑吉尔用尽一生所有的力量去拥抱他。这一刻,不管是幻影还是什么,这一刻属于她,属于她。
“桑吉尔桑吉尔,你爱这个样子的我,”男人轻轻地、冷冷地笑着。“那么,你也爱这个样子的我吗?”他现出了真面目。
桑吉尔无声地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瞳孔扩张开了,流出了血,红红的染满了整个廊亭。雨水混合血水流着,渗入了无尽黑暗的地狱。
马在雨中显得急躁,狂驰着奔在路上。克拉丽娅有种不祥的预感。远方,有什么在动,悄悄地、诡异地行动着。是什么?
突然,马跳了起来,整个车厢晃动了一下。马夫跳下车向主人报告。
“夫人,前方的树倒了,堆在路上,马受惊了。我这就去处理掉,您别担心。”迈着沉重的步伐,马夫感觉自己裤管里全是水。他妈的,这种鬼天气!
克拉丽娅闭上眼。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想休息一下。勋爵的城堡离得不远,近得她能闻到女儿头发的香味,依稀间她听到丈夫坐在壁炉旁翻书的声音。忽然,有种旋律飘过。她听到某种声音。歌声?
某处,有人在唱歌,幽怨悠扬,美妙绝伦。好熟悉的曲子,好熟悉的声音……迷糊中,克拉丽娅跳下马车,降在她身上的雨点奇异地少了许多,只微湿了她的秀发和长裙。她向着树林敝开的小道走去。
什么?那是什么?树林里,一样东西悠悠荡在枝上。是它在唱歌吗?为什么会荡在上面呢?
但,克拉丽娅明白了。当那东西转过头,她一切都明白了。她尖叫。
“啊……!”
是桑吉尔,她被绳子勒住脖子吊在树枝上。长长的舌头吐着,眼珠瞪得大大仿佛执意要跳出眼眶的束缚,满脸的血污即使雨水也洗不净,一串串化成血水不断顺着衣裙流下来,渗入满是枯叶的泥土。
克拉丽娅跌坐地上。桑吉尔!
忽然,她停止了尖叫。脚,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血污的手,泥泞的手。
“亲爱的,我好孤单,来,和我一起,姐姐爱你!”头颅,像地狱来的恶鬼,稀疏的头发和溃烂掉的肌肉,从泥浆的地狱中爬出来了。桑吉尔!
“不!”克拉丽娅一脚蹬开了恶鬼的手,连滚带爬逃向马路。但,没有出口,进来时的小道仿佛从未有过般神秘地消失了。满是张牙舞爪的树影里,克拉丽娅看到了一个人,全身黑色、落寞地站在那儿的男人!她拼命地奔过去。
“宽恕我,我没有背叛你,不是我!”歇斯底里,克拉丽娅没有迟疑地跪在男人面前。就是他,就是他!她恶梦的爱人。“求你……”
她爱他,从十七年前。爱他的眼睛,爱他的头发,爱他对她温柔的凝视。天!不要杀她,她爱他呀!
“你害怕的人死了。”男人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消失了,如迷雾般。幻影消失了,桑吉尔消失了,整个与恶梦一样不断缠绕着她的一切消失了。
雨,下得很大。雨点打击着克拉丽娅。不多久,她湿透了。
“爱你,我爱你,我只爱着你一个人,爱你呀……”木讷地望着他失去踪影的地方,克拉丽娅哭了。丈夫也好,孩子也好,生命也罢。这一切都比不上他来得重要。她爱他呀,爱他……
树林里,一切邪气消失了,只余下女人的哭泣声,悲伤地、悠远扬长……
夜黑了,雨渐渐停了。薇丽安醒了。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
什么时候睡下的?头昏昏沉沉,她只记得克拉丽娅姨母离去时的记忆,那以后呢?哦头痛。不记得了。
贝比躺在旁边的枕头上,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好像个喝碎的酒鬼,亏它白天睡了这么多。
微丽安爬起床。她记得,父亲母亲没有死,他们只是失踪而已。但,那之后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圈住了她,她无法动弹,连神智都开始昏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怎么了?
贝比醒了,它挨蹭着薇丽安的手臂,一副企求爱抚的模样和贪吃的嘴脸。尽管那全是装的。
“知道了,乖乖,我给你鲜奶喝。”薇丽安收拾一下衣物跳下床,倒了些鲜奶给贝比吃。忽然,她愣住了。
贝比的眼睛在黑暗中如两团鬼火,绿幽幽地瞪着她,全身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在阴影中让人毛骨竦然。
“贝比?”不知为何,薇丽安退了一步。端着的碗差点翻了,鲜奶倒出些许在地毯上,淋湿了她的脚趾。
“喵……”
贝比轻柔地叫了声,馋涎地看着淌出来的鲜奶。薇丽安镇静下来,把碗放在贝比面前,轻轻抚摸着它。
真是,今天怎么了,连贝比也害怕,变胆小了吗?
忽然,楼下传来声响。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显得突兀。
换好服装,薇丽安下楼观望。法兰!怎么回事!
指使着仆人放置行李,法兰脱下了帽子向薇丽安使了个眼色。
我来了!
薇丽安不紧不慢地走下楼。她要看看这家伙还会耍什么把戏。
“我亲爱的薇丽安,几日不见你更美了。”望着头发披散没有梳理的薇丽安,法兰欣赏着此刻那略显慵懒的美丽,放肆地凝视她的黑眸。真美!不久后这个绝世美人就是我的了!
“你来干什么?”冷淡的语气,隐隐有种逐客的感觉。但法兰不介意,七年的时间这种语气对他已经免疫了。
“当然是专程祝贺你生日的。”无辜的眼睑不断地眨着,十八岁的男孩装纯真的样实在让人不觉发笑。当然,专程来求婚。他有十成的把握。
“费南爵士,我孙女的生日没想到还引来了您的大驾光临。”亚历克赛·朗斯特韦尔伯爵柱着拐杖站在大厅。在这男子来之前,他就收到了好几封宰相的信,大致内容就是希望他将亲爱的孙女嫁给他这唯一的独子。对于这桩婚事,老伯爵一时没有立即回覆,他想先看过法兰·费南这个人再作决定。现在的他已非过去的他,或许女儿玛丽安娜的事使他想通了。不管什么金钱地位权力,只要能使孩子幸福,他不想插手管任何闲事。
“是的,这几天还得劳烦伯爵大人。”法兰彬彬有礼地问候伯爵。朗斯特韦尔这位传说中脾气古怪的老头他是早有耳闻,也作好了心理准备。他不怕!
伯爵点了点头。不错的小伙子,配得上朗斯特韦尔家的儿女。当下,他牵起法兰的手到书房聊天。他要更深入了解这个年轻人。
从祖父的眼角余光,薇丽安感觉有些异样。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薇丽安!”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阿米丽娅,她拉起长裙向许久不见的薇丽安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伊丽莎白,出乎意料的女人。在学校里她们向来不合。她怎么也来了?
伊丽莎白僵硬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非常不自然。
“阿米丽娅想来,我顺便带她。”眼睛时不时盯着窝在沙发上的贝比——她的主人。
薇丽安冷嘲。什么时候伊丽莎白也会和阿米丽娅成为朋友。天下红雨。
“真的哦薇丽安,我原本很想来祝贺你生日,可路太远,父亲母亲不同意,那时候伊丽莎白就出来帮了我的忙,”阿米丽娅感激地望了眼伊丽莎白。“这次多亏她!”尽管以前曾发生过许多不友好的回忆,对于真诚待人的阿米丽娅,只有一次的帮助就足够成为朋友了。
无奈地摸摸矮小的阿米丽娅光滑的头发,薇丽安警惕地看了眼伊丽莎白。如果这个女人在这里不惹事的话,留下来倒也没关系。
“让仆人带你们去房间,早点休息,赶路很累的。”仍是淡淡的语气。薇丽安有些感动,这样的天气里还赶过来真难为她了。
“是呀是呀,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派对,我们那儿的人都听说了,你祖父伯爵大人要办得很隆重,”阿米丽娅兴奋地报告她得来的小道消息。“专门为你举办的成人宴会哦!”那天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争取法兰的注意!
薇丽安笑了一下,仍是冷的。伊丽莎白笑了一下,却是阴的。贝比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时刻到了。不知为何,这一晚的月满如盘,微微带着红与火。传说中,这样的月是不祥的,只是传说太久了,久到人们都忘却了。
宴会正式举行,所有被邀请的名门贵族纷纷踏上昂贵的波斯毯笑着向伯爵致礼。古老的城堡已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伯爵开怀地畅饮着,向远来的客人们炫耀他家族亢长的历史与光荣。很久以来他都未曾如此开心了,即使两个女儿都未出现。
克拉丽娅病了,她连续不断地作恶梦,作为勋爵的丈夫深爱着妻子,坚持留在家中照顾被病魔缠身的爱人。
桑吉尔不见了,没有人看见她的行踪。或许,那一天她走了,永远离开了城堡。也好,反正这个女儿他也不想再见到。走,走得越远越好!
大厅中,阿米丽娅穿着她好久以前就订做的美丽服饰。许多年轻的贵族都向她张望,爱慕的眼神频频散落她娇嫩的脸颊——如花瓣般粉嫩。
阿米丽娅等待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啊,他来了!多英俊!
法兰穿着隆重而华贵的礼服,英俊的脸颊比平日更显光彩。他的嘴角有抹胜利的微笑。今天,他有个重要的任务,迎接亲爱的薇丽安·朗斯特韦尔伯爵千金走下这台阶,然后,他要宣布。美丽的薇丽安·朗斯特韦尔,她将成为薇丽安·费南!
阿米丽娅目光灼灼地看着法兰。为什么不看看我?看看我呀爱人,只要一眼!但,她失望了,彻底绝望了。
薇丽安出来了。她美丽如流水的黑发没有改变发型,依然亮丽地披散在背部,长长地延伸至华丽的深红绸缎内。一身如枫叶般美丽的深红礼服将她美妙绝伦的身型完美地展现,纤细的手指轻轻夹着的白色雪兰与头发上插着的兰花头饰组成一对,艳丽非凡。
楼下,所有人都惊呆了,不论男与女,包括法兰。尽管他知道薇丽安有着超凡绝俗的美貌,但绝不会想到精心修饰后的她竟是如此夺人心魄!那美丽的黑眸!
高傲地抬着头,薇丽安将手递给法兰。法兰回过神。是的,属于他的,这女人属于他,他自豪!
阿米丽娅哭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薇丽安吸引走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哀伤与绝望。法兰法兰……她哭泣着奔向自己的客房。无论她怎么努力,法兰都不会属于她,法兰……
贝比瞅了眼伊丽莎白。
该行动了。
伊丽莎白会意地点了点头,动作灵敏地跟随阿米丽娅而去。现在的伊丽莎白是否还是过去的伊丽莎白?或许,只有七年前的夜晚能回答。小猫的牙是利的,同样能发挥血族的本能——力量的支配。
冷冷地环视围绕自己的人群,薇丽安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法兰那种护花使者似的神态。她讨厌。
时间慢慢接近零点,红色的月亮快到达天空的中央。时刻,庄严的时刻……
影子,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城堡的至高处,两个黑影。他们飘浮在夜风袭袭的空中。如鬼魅。
“有趣,难得能碰到同类。”黑发的男子笑着,笑声带着某种欣慰与得意,风吹过他披肩的长发,带动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
“世界这么大还能碰到,真是奇迹呀。”月光下,金灿灿的长发飞舞着,同样的神态与气质。费洛文高兴极了。没想到这命中注定的一刻,他竟能找到两个同族。
“主角是你今天的猎物吗?”冷冷地,男子轻轻笑着。他猜得出这个同族的想法,就如十七年前遇到玛丽安娜时一样,类似的思考。
“不,是我的——伴侣。”等了七年,他终于迎来了这一时刻。为了确保事情进展顺利,他指派了下仆去保护她,现在,时刻到了。
“可惜可惜,她是我的女儿,”黑发男子轻轻笑了一下,黑眸中有抹狡猾的光闪过。“有一半我们的血统。”
费洛文愕住了,不多久便大笑起来。
“太好了,没想到居然是半个同族。”凝视着那双黑暗中闪光的黑眸。“她早就是我的了。”他的宝物,他的象征融入了她的身体。
“左胸,有我的印记!”没有人会发觉,时刻到来时,那印记会爆发她所有力量,将她带到他的身边。
“太晚了。”得意地笑着,费洛文望了眼已到天空中央的月亮。鲜红如血的光芒。
没有答话,黑发男子看着城堡的盛宴。女儿,回来吧,回到父亲的怀抱。
贝比望着天空。它感觉到了。主人就在附近,主人来了!
伊丽莎白准备好了一切,她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着它,等待仪式的开始。
薇丽安感到有些气闷。不知为什么,体内好像有某种骚动在不断嚣叫,热气不停地上涌漫延至耳根。她明白,那不是酒的后劲,她根本没碰多少酒。
法兰站起来,他举起了酒杯。
“各位,今天除了祝贺薇丽安小姐生日之外,我还想向大家告知一件更值得庆祝的事。”望了一眼一旁的伯爵,他赞许地点了点头,示意未来的孙女婿继续说下去。
微笑着,法兰牵起薇丽安的手,兴奋中的他没有注意到薇丽安手指的冰冷与颤抖。
“薇丽安小姐,将于下个月,成为我法兰·费南的妻子!”
像爆开了锅的汤,整个大厅喧哗起来。爱慕薇丽安的年轻男子们在背后嫉妒地抗议着,纷纷咒骂不公平的言语,却不敢当面说出来。嫉妒的贵族小姐摇着小扇,用恶毒的言语表达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但,大部分的人是举双手表示祝贺,他们乐得见到一桩隆重的婚礼。这么合适的男女配对,几个世纪才能看到一回啊!
薇丽安支撑不住了。她听到声音,无数个恶毒嘲讽的声音,像大象般践踏着她已濒临崩溃的大脑。
讨厌的杂种,竟然这么好运;
这种女人,真是天生的娼妇;
对呀对呀,她母亲就是个婊子,女儿也学得一手勾引男人的本领,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别说了!薇丽安受不了了。她将这些围攻着她的思绪全推出了脑海。走开走开!
风,不知从哪儿来的飓风,瞬间笼罩整个宴会厅。
“哇……救命啊!”烛火被巨大的力量压住。黑暗中,人们被风吹上了半空,吹上了天花板,只除了拼命捂住耳朵的薇丽安。
别叫了,别说了,讨厌!
不久,安静了。被释放的烛火再一次窜起来,整个大厅恢复了明亮。薇丽安张开眼。半空中,一件件湿淋淋的东西掉下来,一件又一件。天……
手,脚,残肢断臂,接着是头,身体,肠,心脏……
不久,落完了,一片血雨。整个大厅一片血海。
“啊……!”凄厉的叫声,男人的叫声,出自法兰。他抱住了薇丽安的椅子,他没有被卷上天。不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上帝啊!
惊恐地瞪着薇丽安,法兰用前所未有的恐惧眼神瞪着她。他心爱的女人,是什么?
呆呆地望着这片血海,薇丽安凝视着其中一颗头颅。眼睛瞪得大大的,含着不瞑目的怨恨。
“祖父……?”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魔女!”法兰指着薇丽安,心脏起伏的波动将衣服撑得几乎裂开。他歇斯底里地指着快成为他妻子的女孩。“魔女,魔女!啊……”
奔出门,他逃向马车,牵出一匹马狂驰而去,完全不在乎身上沾到的斑斑血迹,发狂地离去了。闻讯而来的乔诺推开了门,眼前的景象是一副地狱图,撒旦降临的人间惨剧!
满是死尸的大厅里,薇丽安深红色的绸缎上全是血,混成一色几乎察觉不出她的存在。一片血色……
“小姐?小姐?”乔诺颤抖着靠近薇丽安。她怎么了?这里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祖父……”薇丽安轻轻地吐着呼吸。她听到自己胸口渐渐停滞的跳动声,清清楚楚地。
顺着目光,乔诺看到了。伯爵的头,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小姐,怨恨不瞑目地望着浑身是血的小姐。
“回去吧,回房间睡一觉,一切都是梦。”颤魏魏,乔诺感觉声音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他的腿在哆嗦。他几乎想跪下来。
薇丽安看着大厅所有的尸体与血海。刚才奔出去的人是谁?法兰?还是……对了,他刚才说了什么?
“魔女……”是的……那是指谁……她吗……好像吧……好像……
“小姐!”乔诺看见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他飘浮在空中,一点点向着天花板移去。不!
“小姐啊!……”凄惨的叫声,即使再熟悉也钻不进薇丽安的耳朵。她感觉烫,胸口像火烧般烫。轻轻扯开胸口的衣服,雪白的肌肤上,一玫瑰形状的印章由浅变深,渐渐变成了血红,显现出那隐藏着的蛇——血红的蛇!
乔诺望着这一幕,拼死命地看着它——那条蛇!落下来了,他的眼睛亦依然盯着那条血红的蛇,用那已失去身体和四肢的头。
费洛文飞下了至高处,黑发男子也跟着下去了。仪式开始了,一切准备就绪。
昏沉中,薇丽安看到一件奇妙的事。贝比变了,它变成了人,漂亮的绿眼男孩。
“薇丽安,来,跟我走。”贝比伸出手,手上有五根长长的爪子,珍珠的色泽,好像刚打磨好的刀,闪闪发光。“我们要回家了。”
带着快乐的笑容,贝比牵起薇丽安,向着黑暗的走廊而去。那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今晚的主角——薇丽安。
“我,是什么?”或许是恢复了些神智,薇丽安语气不再迷茫。血的味道,大厅里血的味道竟是如此熟悉,怀念得令人落泪。为什么,自己到底是什么?
黑暗中,贝比的绿眸闪了几下。
“同族,与我一样的同类!”
是的,和贝比一样,一样……
水珠,划破空气的阻隔,悄悄滴落地板,发出不甚响亮的落地声,自顾自地晶莹、发光。原来,她是这样的生物,这样的——生物!
尽头,五芒星组成的祭台被火把照得通明。倒挂的十字架上绑着一个人。阿米丽娅!
伊丽莎白披着黑斗蓬,她是贝比忠实的仆人,也是可口的食物。凡是被这个种族吸过血的人类都会变成这样。意识被夺走,灵魂被封闭,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世上,直到生命尽头的终点。她并未被变成贝比的同族,因为他不屑。
费洛文站在一边,金发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黑发男子脱掉了斗蓬,露出与薇丽安一模一样的脸庞。
没有多想,没有多问,没有任何的怠慢与思索。靠着本能,薇丽安知道了这个人。
“父亲……”没有感情的波动,只是平淡地呼唤。隐隐中,有一种归属感。
男子点了点头。他的心情与女儿一样,同族间就算血脉再浓也看不出任何表面的激情。他们是一群被贬入尘世的开拓者,却只能依靠残存的力量寻觅食物,堕落成上帝的叛逆者。因为他们违背神的旨意而活,永恒的存在。
费洛文的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只对爱人的微笑。这女孩是他的新娘,他的伴侣,漫漫长途中互相依偎的同伴。现在,她终于是了。
取出贴身而藏的黑宝石戒指,薇丽安递给父亲。
“母亲给我的,该还你。”冷冷的眼凝视同样冰冷的眸。男子犹豫了一下,拿回了戒指。
亲吻着黑色的宝石,男子将指环套入左手无名指。
“我和你母亲,深爱着你。”男子淡淡地看着女儿。再深沉的感情在同族中也无法完全表达,一个爱字根本不够将那灵魂深处的情意传送,就如天生的薇丽安,永远无法将爱这个字表达在行动中,言语中,眼眸中。种族的天性。
“我的名字,西里奥。”丢下这句话,父亲飞走了,像鸟,化作蝙蝠飞去了。
费洛文笑了笑。不错的家伙。
“名字对我们族群来说是种魔法,”轻轻拥住薇丽安,她依然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他给了你他的名字,他爱你。”
“同样的,七年前我也给了你我的名字。想起来了吧。”费洛文轻吻薇丽安的手。他的新娘。
“费洛文……”她记起来了,那曾一度忘怀的名字,失去的记忆。
喜悦地凝视薇丽安,费洛文的蓝眸闪着诱人的光泽。他笑了。
“来,仪式举行后你就是我正式的新娘,”指着十字架上的阿米丽娅,她已悠悠醒转。“喝了她的血,你就完全脱离人类了。”
惊恐地望着薇丽安,阿米丽娅几乎吓得昏死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伊丽莎白好像给她喝了杯什么东西,一醒来却看见浑身是血的薇丽安。天哪!
“别,不要!”尽管不知道薇丽安要对她做什么,阿米丽娅直觉地感到危险。不要,别靠近她,走开啊!
泪水不断涌出,阿米丽娅娇小的身躯不断扭动着,企图挣开坚固的绳索。但,她失败了,就算她再怎么挣扎,猎物永远不会被猎人放走,除非奇迹!
薇丽安慢慢靠近阿米丽娅。女孩的眼神痛苦恐惧,就像临死前的小鸟,用惊惧的眼神瞪视这个世界。薇丽安伸出了手,指甲慢慢变长变尖,红色的月光下,弯弯一如新月的形状,妖惑迷离中微微透着独特的红颜。
不……阿米丽娅眯起了眼,绝望充斥了整个绿色的瞳孔。眼前的薇丽安不是她认识的薇丽安,不是!
尖利的指甲渐渐靠近阿米丽娅娇嫩的脖颈,猛然间,出人意料地割断了捆绑着的绳索。阿米丽娅扑到了地面上。猎物渴求的奇迹!
费洛文冷冷地看着薇丽安,贝比危险地眯起了眼。伊丽莎白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儿,她只是一具木偶。
“为什么?”两个声音,来自费洛文,来自阿米丽娅。但刚被释放的猎物没有再多问,她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是场恶梦,红色月亮带来的恶梦。
冷冷地看了眼费洛文,薇丽安笑了。笑容含着某种凄凉与决裂。
“告别,我最后一滴人类的血。”
是的,告别,永别,永远。阿米丽娅的眼神,她那时候的表情,和吉娜一模一样。别了,吉娜……
贝比望向阿米丽娅远去的身影,他想把那猎物逮回来。但,费洛文阻止了。
“过来。”逃了这个最好的,还有一个替补。伊丽莎白!
斗蓬被揭下,伊丽莎白苍白的脸在月光反射下有种说不出的诱人。鲜红的唇,血液流淌的脖颈微微有脉搏起伏着。
“继续。”费洛文盯着薇丽安。他不允许再一次的宽容。对食物的宽容是拒绝自身的生存。
薇丽安笑了。妩媚地嘴角有抹妖异的邪气。她亲吻费洛文的唇。
“我爱你,”轻轻的耳语,诱惑的厮磨。“也恨你。”
费洛文平静地看着薇丽安。是的,爱,也恨。种族千百年来的情感纠缠。
一口气,薇丽安吮吸住伊丽莎白的脖颈。热,一股暖流淌过喉管,绵绵延延地滑向深处的无底洞。血的味道……梦中时常嗅到的味道,安心的感觉,家……
贝比望着天空的月亮,这样血红的月亮几百年才难得有一次。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见过这样的月亮,那时,他刚出生……
一年后,宫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法兰·费南和阿米丽娅·森得罗夫,这对权力与富贵相结合的夫妇走下了教堂的台阶。王公贵族们纷纷前来贺喜,向这对前途无限光明的新人散鲜花送贺词。
经过许多禁忌的关卡,阿米丽娅终于以富家女的身份嫁入名门,成为心上人的妻子,阿米丽娅·费南公爵夫人。一年前,他们因相同的记忆遭遇走到了一起,花费了很长的时间遗忘那个人。可怕的夜晚,红色的月亮。
靠近教堂的地方,克拉丽娅在丈夫的陪同下沿着河岸散步。对于一年前娘家城堡发生的血案,她被告知得一清二楚。
复仇结束了。克拉丽娅凄凉地笑笑。河水的倒影中,勋爵亲吻了一下心爱的妻子。
“别多想啦,只是场意外。”
那一次,城堡的一部分塌陷了。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缺乏维修造成的惨剧,但克拉丽娅明白,她的灵魂告诉自己。一切只是复仇,一切只是那场被淹没在十七年前的悲剧,延伸到现在的悲剧。
忽然,她看到一个人影。
黑发随风飘扬,遮着黑面纱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裙,她买下了卖花老婆婆手中的一束兰花,洁白高雅的雪兰。她走了。风吹过发梢,留下了一抹独特的清香。
自始至终,克拉丽娅一直盯着那女人的背影,她没有勇气去正视那女人的脸。她知道,是那个人,凭她的灵魂。不会忘的,永远无法忘记。薇丽安……
抬头,灿烂的天空忽然乌云密集。克拉丽娅用手遮起了眼,凝视远方连绵的山峦。
雨来了。悲剧正在延伸,向着未来,永无止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