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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月夜乐生悲 喜庆日苦做哀 ...

  •   初夏的夜晚,风淡淡吹着,拂落片片白兰花瓣,玉屑般的花瓣打着旋飘进窗户,轻盈停靠在卯儿发髻肩头,卯儿专心继续手里的针线,丝毫没被花雨打扰,偶尔抬手拨弄粘在刘海上的花瓣,衣袖过处便留下一阵花的馨香。那些白兰花真的很美,团团簇簇,如雪似玉,卯儿打从心底喜欢这种花,所以用丝线把它们留在了鲜艳的喜帕上,做为自己的嫁妆之一。
      娘亲早逝,姐姐阿幸又在顾主家干活,所以卯儿要为婚礼操心的事很多。虽说在桃夫人资助下置办了大部分嫁妆,可是婚礼当天的穿戴还得卯儿自己准备。这些日子她为了缝制嫁衣,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好睡,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完全没有因睡眠不足感到困倦。反而被一种异常激动的喜悦心情所激励,每天保持着神采奕奕的振奋。
      今日嫁衣已经完成,楚楚悬挂在卧室中央的衣架上。极品丝罗染上上等朱砂,形成了动人心魄的红色,那么的浓,从眼一直流到心里。卯儿望着自己倾注全部心力的作品,心绪随着那极艳的红荡漾,再等数日她就可以披上这完美的嫁衣投入心爱男人的怀抱,那是她盼望许久的依靠,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归宿。没有人能真切了解她此刻的幸福满足,也没有人知道她已准备下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在婚礼当天送给她的丈夫。
      元秀要是知道这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卯儿不由得嘴角上弯,粉脸生晕。淡淡的桃红像晕开的胭脂,无邪中透着渴望,相信比鲜艳的嫁衣更能打动多情的新郎。
      不觉又是二更,不一时将交三鼓,忽然一阵风响,将烛火扑得惊恐跳闪。卯儿急忙护住垂危的灯火,却腾不出手去关窗户,只听得淅凛凛凉风扑面,大把花瓣卷进屋来,纯白的颜色淹没了屋里的红,纯红雪白触目惊心,卯儿一阵悸动,不确定这小小的异象包含了怎样的暗示。接着她头晕目眩,胸口腾起剧烈的呕吐感,顾不得照看灯火,飞奔出门蹲在屋檐下,一股股酸水跟着涌出喉头,呛得她眼前昏黑。几次干呕后,再吐不出什么,卯儿就着喝剩的半碗清茶漱了口,慢慢挪回屋去。最近老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过去听说怀孕的女人多疑小气,容易受惊,如今亲身体会果然不假。随着身体变化,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可这不安也源于欢喜,每当触碰自己的腹部,感受到那柔软的震颤,卯儿就仿佛抓到了和龙元秀永不分离的证明,她满心期待孩子降生,完全没有考虑自己还是未嫁之身,甚至对至亲的姐姐隐瞒不告。卯儿认为这些根本都是多余,只要她嫁给龙元秀,一切隐患都会应刃而解。
      待喘气均匀了,卯儿重新拿起针线,她的喜帕已绣好一半,今夜抓紧时间,明天之内就能完工。这次绣了没几针,阿幸来敲她的门。
      “卯儿快开门,看谁来了!”
      阿幸带笑的大嗓门从门缝里直插进来,卯儿已猜到来人是谁,刚刚平稳的心口又怦怦做动。她丢下针线,急急跑到镜子前拢了拢头发,踩着小碎步拉开门闩。
      “谁呀。”故做惊讶的一问,眼神却全数飞向阿幸身后的人,眉目如画的少年携着花香月色出现,风致翩翩宛如从画卷里走来。卯儿看得心醉,恍惚着不敢确信这神仙似的美少年即将成为她的丈夫。
      龙元秀也是恍惚,在踏进林家院门前他思考了无数遍,每一遍的结论都是他真心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三年来卯儿是龙元秀最贴心的伴侣,她身上寄托着他许许多多的感情,他对她既依赖又怜爱,早把她当做生命里不可分割的部分,如今为了解救姑父不得不做这个决定,那感觉简直像要从心头生生挖下一块,疼得他还未开口就几欲落泪。
      阿幸看不出状况,笑嘻嘻推了龙元秀一把:“傻小子,成了亲有你看的时候,现在就尽顾着呆看,日后还有什么滋味。”
      龙元秀顺着这一推跨过门槛,卯儿侧身让开路,顺手带上门,对姐姐说:“替我盯着点,别让阿爹过来。”
      阿幸大笑着走开了,屋里只剩男女二人,卯儿脸飞快发烫,默默的为龙元秀倒上一杯清茶,半嗔半喜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被人看见又该编瞎话取笑咱们了。”
      龙元秀进门后先扑入眼帘的是那件娇艳欲滴的嫁衣,他的眼睛像被锥子扎中,来时鼓起的勇气溃散一空。当初是他亲自将这匹红罗交给卯儿,是他要求卯儿在上面绣上象征爱情的比翼鸟,是他指天发誓要让卯儿做最美的新娘。如今嫁衣已经完成,面对这嫁衣,他如何开口要卯儿放弃?
      卯儿的手抚摸着柔软如水的红罗,羞涩的说:“我的吉服已经做好了,我拜托干娘描了花样,仔仔细细绣了十天呢。你说,我穿起来会好看吗?”
      龙元秀紧盯着卯儿含笑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的混乱,嘴角一时间无措的扭曲,脸上的肌肉都紧张了,哆嗦着,竟感觉不到手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卯儿比平时还要敏感的直觉很快发觉了龙元秀的失常,她走过去,用抚摸过嫁衣的手抚摸他的额头。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额头却好冰,是不是着凉了?”
      龙元秀从她手心里闻出了白兰花的香味,一定是那袭被花香浸染的嫁衣,如果没有意外,这香味该多么美妙消魂,现在却只会令人心碎。
      “卯儿。”龙元秀一下子抓住那只手,死死的,就算看到卯儿因疼痛皱起眉头也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与此同时,烛火熄灭,屋里静悄悄黑漆漆,仿佛被凝固静止了一般。过了很久,火苗一闪,光亮重新回到这间屋子,景物依然,但鲜艳的红不再喜庆,纯净的白变得惨淡。
      龙元秀刚刚道出了来意。
      卯儿听了,却像没听见,她方才于黑暗中摸到自己的绣花针,在龙元秀说话时一直不断绣着。眼睛看不见,也不用心思,每一针都随意得没有章法,戳到手指也不停,等点亮蜡烛,喜帕上的图案成了一团乱线,美丽的白兰花惨遭蹂躏,红色到是被血染得更纯粹,只是已与喜字无关。
      “少爷你不要我了?”
      龙元秀猛得上去抱她,搂得好紧,一瞬间能听到二人身体间发出骨骼的微响,他用力吻她的脸和唇,咸涩的水滴渗进她的嘴里。
      卯儿突然挣扎开,狠狠抽了龙元秀一耳光,响声一过她僵住了,头微微仰着看着身前的少年,耳朵里一片轰鸣。
      龙元秀自是惊惶,扑通跪倒,眼泪也跟着下来,这一刻他在这个女人跟前是没有保留尊严的权利的,他也情愿不要自尊不要脸面,只求卯儿能不留情的责打惩罚,好减轻内心的负疚。
      卯儿一开始只是怔怔看他,她漂亮的大眼睛一旦失了神采就格外空洞,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叫人害怕得不敢看下去。龙元秀心虚心痛,哭跪着抱住她的腿,垂泪道:“卯儿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事先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变故。你在我家这些年,应该清楚姑妈姑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们因我受难,我怎能置之不理?求你可怜可怜我,只要能救姑父出狱,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会用一辈子来报答你的。”
      卯儿听了这句话,如被判了极刑,身子摇晃着几乎站不稳,低头问龙元秀:“我该怎么可怜你?答应退婚,让你娶柳相国的侄女就是帮你?”
      龙元秀答不上话,头不断埋下去,恨不得钻到地底。卯儿熟知龙元秀性情,他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开这个口的,而这一开口便是再无挽回余地。短短片刻从幸福的顶端坠落,种种打算种种设想尽数崩溃,卯儿引以为傲的聪明这时反而加深了她对绝望的感知,一直以来她那么自信,每一步都走得顺利从容,眼看马上就能得偿所愿,不曾想被龙元秀一番话粉碎成空。
      巨变很快令她失去控制,她哭喊起来,把龙元秀的衣杉撕了又扯,乱抓乱咬,泪如雨下,龙元秀任她打骂,脸被抓破也不躲避,在两个人拉扯着哭成一团的间隙里,他看到那件嫁衣变成猩红,沾满了他们心头滴下的血。
      这难耐的一夜不知二人是如何熬过的,到了次日,龙元秀郑重的告诉母亲他要解除和卯儿的婚事,龙母吃惊的差点晕过去。同一天早上,林老爹和阿幸也被卯儿吓得不轻。头一天还喜气洋洋盼望婚期的卯儿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让人退回龙家送来的聘礼,还把自己精心缝制的嫁衣剪成碎布,阿幸拼命夺下妹妹疯狂舞动的剪刀,怎么也猜不到前天夜里龙元秀对卯儿说了什么,只好问:“姓龙的昨天怎么你了,是不是他变心了?难道那小子背地里另结新欢!”
      卯儿痛哭不止,死咬住嘴,一句不肯透露。然而用不着阿幸和林老爹费力打听,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两天后龙元秀即将入赘相府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柳相国在极短的日期内将婚礼的一切事务安排停当,只等龙元秀上门。
      于是事情有了定论,不管龙元秀出于何种动机,这陈世美的帽子他是戴定了。伤心气愤的大有人在,林家人自不必说,龙母和桃夫人轮番质问,一个哭劝一个痛骂,仍不能让这负心汉有所悔改,面对亲朋质疑,龙元秀打落牙齿不松口,好象铁了心要攀龙附凤,舍弃出身卑贱的未婚妻,巴结金枝玉叶的柳家小姐。
      由于柳相国极力铺张,婚礼办得极其隆重,除去受邀参加婚宴的宾客,还有不计其数的围观者。人们聚在街头,亲眼目睹盛装的新郎跨着骠壮骏马走过,一面赞慕他过人的品貌一面鄙视他卑劣的德行。龙元秀表情木然,目光飘忽始终没有焦点,不料那香家大小姐香叶儿闻听他娶亲的消息也偷偷前来观看。二人分手三年,叶儿却始终对龙元秀余情未了,此时眼睁睁看他从面前走过,转眼便是有妇之夫,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忍不住悲怆满怀,泪洒尘埃,回家后断食数日,卧病不起,这一病几乎丧命,直到次年春天方才渐渐痊愈。
      却说卯儿自那夜龙元秀走后,终日啼哭,林老爹心疼女儿,数次去龙家讨要说法,怎奈龙元秀避而不见,龙家的奴仆不知底细,都不敢信口胡说。林老爹一个老实巴交的外乡人,在京城也没什么富贵朋友,碰上这种晦气事,连个喊冤的去处都没有,况且也不敢学江湖人士,气性上来捅死那负心汉再说,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回到家怨愤郁闷,少不得冲家里人发发脾气。卯儿本就伤透了心,再被父亲数落,哪里还有活命的念想,这几日倒不哭不闹,每日只坐在窗前,守着那一树白兰花发呆,任谁招呼都不搭理。
      到底是姐姐阿幸心细些,瞧着妹妹这光景不祥,每到林老爹火起骂人打人,她便一应兜着,私底下好言开解卯儿,说:“你往常自诩聪明人,又在江湖上跑了两三年,很见了些世面,难道没听过‘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的俗语?人心本就善变,尤其是有钱男人,哪一个不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你原指望嫁给龙元秀,一步登天做少奶奶,本就是错打了主意。别看你生得这样,在我们这堆人里是个尖儿,可比起那些正牌的千金小姐,到底差了一截。以姓龙的家财相貌,怎会对你这个穷丫头动真情?就算这时勉强成亲,早晚也得休了你。你早吃亏总比晚吃亏好,就当一时走背运,赶明儿我陪你去庙里烧烧香,去去霉运就好了。”
      卯儿听着,眼泪直往心里流,她这次亏吃得太大,就是硬逼着自己往好处想,每日不时发作的呕吐眩晕也会提醒她此刻的糟糕处境。未婚先孕已是大不应该,何况她还被人始乱中弃,纵然生下孩子也是野种,以她那要强的性子,到时世人的冷眼讥笑,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与其受人糟践,不如自行了断,将这秘密带到地府,一了百了。
      卯儿决意寻死,只等龙元秀与柳小姐成亲之日了结性命。这日龙柳两家的婚礼果然轰动全城,和林老爹一同当差的吏役便幸灾乐祸的拿这事挖苦他,林老爹羞愤的躲回家,喝了几杯闷酒,便借酒撒气,胡喊乱骂。
      阿幸听不过去,劝阻父亲:“阿爹少说两句吧,本来没多大的事,被你一闹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林老爹大大的啐了阿幸一口,嗓门扯得更大,只说:“我辛辛苦苦半辈子把你们两个拉扯大了,原想你们能有出息,让我这老头子也享几天清福。谁知一个两个都是不长进的,除了给人捏短丢脸再没别的本事,你说我养你们两个赔钱货有什么用?你老娘倒是有先见之明,晓得你们是靠不住的惹气包,早早登腿去了,倒把苦头留给我一个人吃!”
      阿幸也是个好争强的,被父亲骂了没几句便哭起来,胀红着脸说:“阿爹这话好没道理,我和卯儿再不好也是你的亲骨肉,平日没做什么忤逆不孝的事,何至于招出这些伤人的话来?你要嫌我们是赔钱货,当初就该拿我们换个小老婆,给你正正经经生个有出息的儿子才是呢!”
      林老爹火冒三丈,抓起酒壶往阿幸头上砸,阿幸倔强极了,故意不躲,被酒壶往额头上砸了个口子,鲜血淌了一脸,而后更自己拿头往门板上撞,哭得惊天动地。林老爹见女儿这样,十分后悔,劝不是骂不是,一跺脚嚷道:“都是卯儿那死丫头惹的祸,这个扫把星,我今天非好好抽她一顿不可!”
      阿幸原是存心撒疯给父亲看,见他奔卯儿屋里去了,赶紧追出去。就那么大点地方,林老爹没走几步便到了卯儿闺房,一脚踹开门,卯儿梳洗打扮了,整整齐齐穿戴着坐在桌前捧着一碗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林老爹指着卯儿便开骂,他本就憋屈,又先和阿幸吵过,这时逮到什么都能发一大通火。喝醉的人说话没轻重,骂出的话句句刻薄,不是训子女倒是骂仇人。
      阿幸急得使劲拉父亲胳膊,不住看卯儿脸色。谁知卯儿竟像没听到父亲的谩骂,继续不声不响吃她的粥,握住勺子的手缓慢举起放下,那表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形容成呆滞更确切些。
      阿幸不禁生疑,林老爹已一把打掉卯儿手里的粥碗。
      “都这时候了你还吃得下去,你这不知羞耻的死丫头,生头猪都比你强!”
      碗碎在地上,残余的米粥泼了阿幸一裙子,阿幸随手拎起裙子抖动,随即闻到米粥里不同寻常的气味,又辛又辣,是父亲用来泡风湿药酒的川乌头,这种药材含有剧毒,吃下去能置人死命。她不由自主的尖叫道:“阿爹不好啦!粥里有乌头!”
      一声喊把林老爹吓得清醒过来,这时他也闻到了毒药的味道,他常年用乌头药酒擦老寒腿,那气味再熟悉不过,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父女俩惊恐难当之际,卯儿却扬起脸,微微发笑,一副如释重负又走火入魔的样子,站起身摇晃着向门外走去。林老爹回过神来,狂扑上前抓住女儿,嘶声喊道:“快去拿水来!再拿金银花和绿豆!快!”
      不等阿幸动身,他已掰开卯儿嘴,手指伸进喉头催她呕吐。卯儿哇得一声,喷出一口米粥,开始拼命扭动挣扎。林老爹生怕女儿有失,指头被卯儿咬得出血,也不肯退出来,忍痛大骂道:“死丫头!你心里不痛快什么疯不好撒,干吗走这条路,想让阿爹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你还有点良心没有!”说着老泪淋漓。
      卯儿也是悲痛,拽住父亲裤腿失声痛哭,片刻后阿幸端了一大碗金银花泡的热水来,和林老爹一齐动手灌进卯儿嘴里,捶着背逼她吐出药粥。林老爹不知卯儿下了多重的分量,担心只靠土办法解不了毒,让阿幸快去请大夫。阿幸从灶堂里抓了把草灰堵住额上伤口,一阵风跑出去,请上大夫往家里赶,正碰到刚从龙元秀喜宴上归来的桃夫人。桃夫人为龙元秀悔婚一事大为不快,今日勉强吃了一杯喜酒便称病告辞,半道上见阿幸满脸血污的,领着个郎中慌慌张张乱窜,忙让车夫驻马,叫住阿幸。
      阿幸正是六神无主,看到桃夫人当场大哭,上前哭诉妹妹服毒一事。桃夫人大惊失色,忙让二人上车,命车夫快马加鞭赶到林家。众人到家时,卯儿已经毒发昏迷,脉搏心跳全乱了套。林老爹坐在床前棰胸顿足的哭嚎,跪求大夫救命。桃夫人没料到事情会落到如此地步,等大夫看诊施针后,帮着替卯儿擦身换衣,解开衣杉,发现她胳膊胸口满是抓痕,想必是苦闷至极时自己抓伤的。桃夫人不禁落泪,又叹又怨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糊涂,天黑尽要亮,雨下尽要晴,就是有再大的难处也别跟自己小命过不去呀。你这样,不是存心要元秀为你抵命吗?”
      她一提到龙元秀的名字,卯儿突然双手抓空,神志不清的呼唤起来。阿幸百般安抚不住,哭着央求桃夫人:“夫人,我妹妹怕是不行了,求您大发慈悲让龙少爷再来见她一面,不然我怕她到死都不安生。”
      桃夫人见这般情形,怎么硬得起心肠拒绝,派人带话给风大郎,要他转告龙元秀务必脱身相见。
      掌灯时分,柳府的喜宴已多半散去,龙元秀强打精神支撑了半日,心神已十分困倦。这时借换席的空隙躲进后面厢房,整个人像焉了的茄子,连眼皮都懒得睁开。风大郎终于等到禀报的时机,跟进厢房,低声急告:“少爷大事不好了!刚才姑太太的人来报,说卯姑娘刚刚在家吃了毒药粥,眼下快不行了!”
      龙元秀闻言,登时跳将起来,周身皮肤缩紧,寒浸浸起了细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不吐一个字,埋头直往门外冲。
      风大郎拉住他,指指后面的侧门:“那儿人少,从那儿走。”
      龙元秀像个木偶被他牵着,不辨方向的奋力奔走,脚下一步不敢停顿,生怕稍有迟疑便跌倒不起。主仆偷偷出了相府,雇车赶到林家,龙元秀直奔卯儿闺房,只看到床上躺着个人,没瞧清是谁已是天旋地转,一头扑倒在床沿上。
      林老爹举起板凳砸过来,口口声声要打死这人面兽心的畜生。龙元秀一心念着卯儿,根本不知躲避,不是风大郎等人拦住,定会被砸得脑袋开花。卯儿吃下解毒药,略略恢复意识,睁眼见龙元秀泪留满面跪在眼前,顿时惊喜,但见他一身吉服,俨然刚举行完婚礼,又是悲从中来,泪水满溢。
      龙元秀不知该说什么,任何忏悔都不足以弥补他对卯儿的伤害,他只能抓住卯儿的手一遍一遍打自己的脸,剧烈的疼痛在胸口肆虐,像一把锥子乱钻乱撬,五脏六腑都流出血来。
      桃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元秀你还不知道吧,刚才大夫说卯儿已经有了身孕,她肚子里有我们龙家的血脉,你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龙元秀猛得抬头看向周围人,忽然感觉手中卯儿冰凉的手尖骤然扣紧,二人泪眼相往,一切不需言语已然明了。龙元秀脑子里炸开了锅,巨大的喜悦沸腾着升上来,破裂开化做担忧恐惧沉下去。
      卯儿有了孩子,他的孩子,他快做父亲了。
      “卯儿。”龙元秀捏住卯儿的手,哆嗦得像患了伤寒症的病人。他满怀激动的当着众人发誓:“卯儿,我对天起誓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保证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阿幸打断他:“龙元秀,你已经和柳大小姐成亲了,柳家权势那么大,会接纳我们家卯儿吗?”
      龙元秀语塞,答案是肯定的,柳相国如果是通情达理之人就不会不择手段的苦苦相逼了。
      “我,我会想办法的——请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结结巴巴恳求着,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卯儿心灰意冷,抽回手背向他,细碎的哭声令龙元秀心如刀绞。
      气氛沉闷了很久,门外传来更夫的叫喊,明知正是纠缠难决时,风大郎却不得不催促:“少爷咱们快走吧,再耽搁柳家的人就该找来了。”
      龙元秀一万个不舍,拉着卯儿哀求她转身再看自己一眼,卯儿倔强的缩起身子,哭着不肯回头。桃夫人见情况紧急,也催龙元秀快走,几个人架着龙元秀出门,他还在回头呼喊。哭声喊声响成一片,小小的屋子里乌烟瘴气,林老爹上了年岁的人,连翻惊吓怄气,到此再支持不住,只觉胸口气窒,两眼一翻昏厥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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