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风卮

2、红衣女子

　　隋安城的城守最近特别的忙，连城门边平日里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墨来客栈也是熙熙攘攘的宾客。

　　顾客多原本是好事，可这些顾客偏偏都是些带着十八般武器的人，谁也招惹不起谁，谁也不敢怠慢，于是便苦坏了素日清闲惯了的店主。

　　“听说，苏老爷子这次大宴宾客不单单是过寿这么简单。”说话的，是一青袍髯须的汉子，他即便压低了声音，也足够邻桌的人听的一清二楚。“听说啊，他要退居幕后，把盟主的位子传给苏大公子啦。”

　　“嘿！苏辰木这小子才多大年岁，能担的起这么大家业？苏老爷子就这么放心？”说话的人一脸鄙弃的样子。

　　“哼，苏老爷子的眼光岂是你这种小肚鸡肠的门派料想得到的？大公子虽说尚未娶亲，却也早已在江湖上扬名多年…”有人嚷嚷着。

　　这一来一去，几乎要打了起来。还好，总是有人是爱好和平的，一个劲的劝着“消息未必是真的。”“大家都是苏老爷子的客人。”可收效甚微…

　　“吵死了！”

　　店门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众人不由转头望去，吵架的两个人也不由的停了下来。

　　众人只见一年轻的红衣女子懒洋洋的坐在桌边，面容清俊，嘴角带着一丝讪笑。瞧见这么多人望向她，却也不害羞，依旧旁若无人的大吃面前的佳肴。

　　“你这女娃娃恐怕是刚出江湖的小辈，不知深浅，以后莫要乱说话才好。”一道士打扮的中年长者好心劝道。

　　“谢大叔现在倒开口说话了，刚刚怎么不劝吵架的人？”红衣女子并不领情。

　　“你这女的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一点规矩都不懂。”这话原本没错，可被道长的徒弟说出来，任谁都觉出了狗仗人势的味道。

　　女子瞟了他一眼，并不搭理。

　　“这臭婆娘八成不想活了，对着龙隐山谢道长还一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这个世上总是不乏幸灾乐祸的人。

　　话音刚落，一支筷子稳稳的插在那人的发髻上，众人霎时没了声音。虽没有人知道这女子的来历，看她出手便也知道不是一般小家小派的功底。刚刚那根筷子，竟没有一人看清是怎么飞出来的。

　　“这位姑娘，大家都试图个热闹罢了，大家都求个和气，他日青山绿水也好相见。”老板娘倒也见过世面，笑盈盈的将一坛女儿红摆在红衣女子前面。

　　“还是老板娘的话好听些，罢了，是我生事了。刚刚多有冒犯，谢道长不会见怪吧。”末尾那句，红衣女子虽是对着谢道长笑着，心里却大把的不以为然。

　　谢道长只好尴尬的笑了笑，暗地咬了咬牙，恨道“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几时让她吃个苦头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众人见热闹便这么草草的收了场，便也收了心思，各自吃起来。

　　这时，一素衣女子掀帘而入，这女子全身除一紫珊瑚耳坠，并无其余饰物，如墨的秀发以一道墨绸拦腰系住，腰间亦束一墨带，长长的墨色流苏柔柔的撒在裙侧，全身上下，透出说不出的素雅精致。再细看起眉目，如描如画，恰如其分的衬着那标致脸庞，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众人正揣测素衣女子的来历，却见素衣女子灿然一笑，轻启朱唇“少爷，莳姑娘果然在里面，您又赢了。”

　　素衣女子话音未落，便听得帘卷人动，杭夜、紫嫣一干人等已入楼内。

　　楼内众人看到来人，皆心下一惊。江湖历练尚浅的，心内惊疑，且不看杭夜等人的气度风范，单看这上上姿色、仪态天成的素衣女子竟是一小小丫鬟，便知来人不可小觑。可究竟是哪一门派能有此气度？而谢道长般行走江湖多年的，心下已明了，这是玄夜阁少主参加苏家寿宴来了。

　　“在这里竟能遇到杭公子，真乃幸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谢道长谢恭便朗声相迎。

　　哪知杭夜只是微微颔首，低声讲了句“前辈客气了”，便径直穿过众人朝红衣女子走去…

　　当雍容俊雅的贵公子翩翩走来，红衣女子该如何应答呢？众人皆以为她会盈盈站起，柔声问候，或许还会宛然一笑…

　　可他们都错了。莳姑娘就是莳姑娘，只见她满不在乎的塞了一口饭，悠悠然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杭夜，“哇，你这家伙原来姓杭，啧啧啧…”

　　杭夜饶有兴趣的盯着这毫无修养可言的女人，不紧不慢的答道“莳儿，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接着他轻轻拎起桌上那坛女儿红嗅了嗅“你就打算用这酒招待我？要知道，你输了这么多次，还一次也没付出过代价呢。”

　　“呃，代价哦……”红衣女子咬着嘴嘀咕着，忽然，她端端正正的坐好，拍着胸脯说“我萧莳从不抵赖的，只是你这次赢了，谁知道是不是凭借杭家的势力。杭家…早知道你是杭家公子，我才不跟你打赌。”

　　杭夜的一干随从远远的听着这话，哭笑不得，天！公子怎么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子！紫嫣看着这个红衣胜火的女子如此嚣张，杭夜却不怒不恼，倒也有趣，只是，杭夜这样的人啊，心机那样深沉，这样对一个女孩子，一定是另有所图吧。

　　紫嫣正怔怔的暗忖着杭夜的心思，抬眼却发现红衣女子已至眼前，并大大方方的作了个揖，甜甜脆脆的说：“你是紫嫣？我常常听到清荷提起你呢！我叫萧莳。”说罢，笑盈盈的看了看素衣女子。

　　紫嫣刚回过神来，定定看了下萧莳，微微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唤作清荷素衣女子的解围道“莳姑娘，你定是把紫嫣小姐吓到了，小姐以前大约未见过您这般谈笑肆意的女子。”

　　“清荷一直说，紫嫣是柔顺无争之人，可这眼神里的静默，哪是不谙世事之人该有的？”萧莳暗忖。想着想着，似乎感觉到一些微微的凉意，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师傅的那句“宫墙之内，安有纯善之人？”，想来这武林世家也不是柔顺无争的人能呆的下去的。

　　客栈。

　　杭夜与萧莳在客房里默默对坐着。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不是么？”萧莳幽幽的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江湖上，竟也是没有温暖可言的。”

　　杭夜默默的看着这个白天还一副天真模样的女子，平静的声调里不带一丝波澜“莳儿，你赌输了那么多次，我们约定过，输了要任罚的。”

　　“我……”泪水从萧莳的眼眶里涌出来，她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问“要是真的答应了呢？”

　　萧莳并不是没想过这个结局的，3年前，她带着师父“杀苏锺，洗陈冤”的遗愿离开风濯涯的时候，就知道江湖并不是那个自己渴望的让心安定的地方。她当初认识杭夜，也不并不仅仅是个巧合，她知道要杀苏锺，必须有一个强大的依托。

　　当她踏入江湖的第7天，她遇到了杭夜。当她从杭夜那双温润幽黑的眼眸里，偶然的捕捉到一道凌人的光芒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那个依托，就是武林中最有权势的家族——杭家了。

　　这3年来，她学会了防备，学会了算计，独独骨子里的那点肆意还没有磨掉。她一直明白，这份肆意，这份毫无顾忌大约是杭夜给的，因为在她的江湖生涯里，唯有这一个可以让着她、帮着她，在她孤立无缘的时候，会及时出现，在她兴高采烈的时候，会陪她踏遍五湖烟海的人。她也一直明白，杭夜并不是那么温润的儒雅公子，杭夜的心里有一个别人未敢奢望的版图。她和杭夜，在清荷眼里，是江湖的挚交。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关系，相互利用么？她只知道，杭夜这么聪慧的人，是不会毫无戒备的与自己这种来历不明者有这种“友谊”的，他敢于这么接近一个人，是因为他知道她的过去。

　　3年了，萧莳一直奢望着苏锺可以自己死掉，这样，她就少了一个使命，天大的使命。而且，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面对杭夜，不去打破这份唯一的友谊。可事情总不会总如人愿，她一拖再拖的等着的时候，命运等不及了，她终究要和杭夜成为同盟，利与益的同盟。利益之下，哪来挚友？

　　萧莳猛地抹了抹眼泪，扬起头看着杭夜，把嘴一抿，举起右掌 “好，但……”

　　“我自不负你！”杭夜的眸子里再一次闪出那种凌厉的光，他缓缓举起左手，与萧莳击掌为誓。“啪，啪，啪!”三声过后，杭夜忽然觉得手心冷冷的，不自觉的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皱了皱眉，淡淡的看了萧莳一眼，似是不满意萧莳击掌时候的犹豫，轻轻的说“我回房了。”

　　第二日，杭夜一行人抵隋安城郊淮左盟，拜淮左盟盟主苏锺，送上寿礼十件，一双千年福寿玉如意，一双描金蝉纱履，一双乌夜祥瑞珠，一双雌雄雪苓草，外加一双百子环膝朱砂瓶。前两双寿礼，分别出自澜国第一玉匠碧翠楼楼主朱硞、祁云第一绣娘柳雅之手，乃独一无二之物，那祥瑞珠出自瀛海，据传此珠出世之时，恰逢子时，珠光耀月，百步之外明如白昼。雪苓草则是玄夜阁至宝，雌雄双生，百年方长成，常人服之可祛病延寿，练武之人得之，功力可倍增。最后一样，乃澜国建国之初，始帝第六子率百名巧匠烧绘而成，远看此瓶，通身红若朱砂，无一丝杂色，近观则见瓶中心坐一鹤发老者，百子绕膝而居，各子神态，惟妙惟肖。传说，六子苍延本为始帝最钟意之子，始帝有心传位于他，苍延却因专于烧制朱砂瓶而弃天下，故今之失意之人常言“吾愿仿苍延，取朱砂瓶而舍天下”。

　　苏锺威坐于堂上，目光一一扫过这十件寿礼，向杭夜微微颔首，沉声道：“杭阁主如此客气，请少主代老朽谢过。闻杭阁主身体欠佳，可有大碍？”

　　“家父只是略感风寒，请苏老盟主放心。”杭夜俯首抱拳回道。抬首，目光转向苏锺身边的青衣男子，展眉笑道“苏兄近来可好？”

　　“一切如常而已，谈不上好坏。”一个温润从容的声音传来。

　　杭夜身后，清荷在萧莳耳边轻声说了句“这便是苏辰木了”，萧莳闻声望去，只见这青衣男子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隐隐透着出尘的俊雅之气。想不到，这有“天下之财尽聚淮左”的淮左盟，能有这么清秀的少主人。她原以为，苏大公子也似苏锺一般正襟危坐，外带满身铜臭之气呢……

　　苏辰木仿若听到了清荷的低语，向这边看来，待目光一闪，看到紫嫣，目光骤然的亮了，又骤然的暗了下去。

　　杭夜一行人与苏盟主又闲话了半日，才到了淮左盟的别院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