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玉轩笔记》希瑟

3、悲金

　　俞平伯讲过，雪芹对于笔下女主能做到爱而知其过，但这又无损于他对她们的爱。对于宝钗，他从未指责，只是用了一个“悲”字，而我却是很难做到喜欢她，只因为滴翠亭一幕。她偷听了坠儿和小红的谈话，却将罪责推到了黛玉身上。不客气地讲，这简直是卑鄙。

　　宝钗为人含蓄内敛，很少显露自己的感情。一次是宝玉挨打之后，她情难自禁，言谈间流露出对宝玉的爱慕。一次便是在滴翠亭，她对情敌黛玉的妒忌昭然若揭。当然，恋爱自由，谁都有资格爱宝玉。同黛玉一样，她也日夜为宝玉挂心，却没能得到黛玉一般的回报。一样是女孩子，宝钗很自信，她漂亮，能干，有才华，会做人，处处胜过黛玉，却得不到宝玉的心，心中未始不烦闷。所以，偶尔使一次坏，也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大多数时候面对黛玉的刻薄嘲讽，她都能做到容忍。因为她心里明白，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中，她将是最后的胜者。对于天真柔弱的黛玉，她其实怀有很深的怜悯。送燕窝完全可看作真正的关怀。

　　而宝玉其实并不是宝钗的理想丈夫。选择宝玉，她很无奈。但放眼周围的纨绔们，才能胜过宝玉的寥寥，品格及得上他的更是无几。当理智的抉择无路时，她很自然地倾向自己的真感情。宝玉是不爱她，可以他天性纯良，定能给宝钗足够的关爱。宝钗不同于黛玉，爱情不是她的唯一信仰和追求。她也不会要求宝玉全部的爱。

　　宝玉不懂经济，不懂社交，更不会管家。这里，他显然配不上宝钗。但以贾家的财势，一个能干的女主人同样可以挑大梁。贾家的运转其实就操控在一班太太奶奶们手里。有老太太做董事会主席，王夫人做总裁，凤姐儿做执行总裁。雪芹说：金紫三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当家。宝钗学问高，远胜不识字的凤姐儿。眼界高，不贪财。心胸宽，能容人。她才是合格的当家人。

　　如果贾家不败落，他们应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对。宝玉可能会觉得：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但大度的宝钗大可一笑置之。只是，甄士隐解好了歌时曾悲唱：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到烟花巷。宝钗没能想到，等不到她接手家政，贾家的大厦就轰然倒塌。平时混混噩噩的呆子宝玉，为了已回太虚境的黛玉，竟飘然远去，留她独自面对这凋零的望族，残破的婚姻。

　　对于宝钗的结局有两种猜测。其中之一源于贾雨村的那副对联：玉在椟内求善价，钗于奁中待时飞。根据前人的推测，玉指黛玉，价指贾，即宝玉；钗指宝钗，贾雨村字时飞。所以前人推断，宝钗在宝玉离开后改嫁贾雨村。我想，这是有可能的。他们两个很般配，都是积极入世的人。但贾家的败落显然与雨村脱离不了干系，所以，宝钗真嫁他的话，也真是个忍人。

　　高鹗选择的那种结局，当然也很合理：让伤心的黛玉及时死去，不用面对宝玉的婚姻。虽然未结连理，她拥有宝玉的心。这对于爱情至上的黛玉已足够。而宝钗的胜利却成了最苦涩的胜利，一世孤孀。之前，雪芹的伏笔里有这方面的暗示。宝钗喜欢素色，吃冷香丸，住雪洞一样的房子，判词是金钗雪里埋，似乎都在昭示她青年守寡的结局，高鹗的理解不错。

　　无论如何，宝钗是本书中最可悲的人物。黛玉收获了爱情，她却一无所得。雪芹悲她，我也同掬一捧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