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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游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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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当时岳云出了福宁正殿后,在外间团团绕了几圈,终找着了个去处。因为按排好的日子,岳云需教导两个孩子武艺,他便只身先去了台山下的习武场。
我听那边侍奉的宫人传消息来,说岳云胡乱用了些茶果,之后就闷闷坐在台阶上,一个劲地擦拭兵器。
想一想,我派人去张贤妃和吴贵妃处,将两个皇子先领来福宁殿。待他们来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让伯玖将他腰间的华贵配饰取下,笑眯眯对他们道:朕今日要带你们微服出宫,去见识一番民间。
两个孩子都目露欣喜之色。我点点头道,“岳师傅要随行陪伴保护咱们----你们一道去习武场请他过来吧。”
半个时辰后,我已经换好了平民装,又安排了一拨信得过的近卫们在外等候,正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仪态气度,就听得外间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我望着镜中人一笑,心情就好像意图求偶的孔雀,满腹都是将自己的魅力值全开展现的方法----就等着岳云去品味。
自信地来到外间,冲不大情愿的岳云莞尔一笑,略点点头。
他狐疑地看着我,虽然对我行了礼,却眼色戒备。我看了暗笑,当着两个小孩,我能对他怎样啊?
因为十一二岁的小孩现在骑术糟得很,我便令岳云将伯琮环在身前护好,双人并骑飒露紫。
自己,则一把拉起胖胖的伯玖,将他硬是拖拽上了马背,驭着马徘徊一圈,转头就看见,岳云屈膝,正在对伯琮施礼告罪,似乎在说,冒犯了。
然后,他一手环住伯琮,轻轻松松地抱着上马坐稳。飒露紫潇潇洒洒地起步缓行,来到我身侧。
我笑呵呵道,就去钱塘门外吧。那风景好,还有众多商贾店铺。
在抵达闹市前,我们一行下了马,自有近卫在郊外照看坐骑。我瞧这两小孩就像飞出了笼子里的鸟,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有趣却偏偏还顾忌着我不敢放肆。
我就对他们道:如今这里虽说是天子脚下,但你们也要知道所谓人心险恶,自古以来,拐子人贩子都是有的----有些娃儿被捉了去,碰到是灾荒年,就被卖了砍成一块块地当肉吃掉,有些包子馅里还会吃出指甲来呢。
此话一出,从来都被灌输教育仁孝一类文章的两个小孩,顿时摇摇晃晃,眼睛都发直。岳云见了,忍无可忍上前道,官家不可吓唬二位殿下。
我眼睛发亮,一击掌道,对了,朕都忘了,赢官人在你们这年纪的时候,曾千里迢迢去投奔父亲的军队----一定知道怎么对付拐子。
小孩子齐刷刷看向他。
岳云张口结舌,“这……”好半天才道,“二位殿下身份尊贵,怎会遭遇这些?”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正色补充道,“臣那时候已经习得一点武艺,能打得过不怀好意的歹人。”
这叫一点吗?
我本想再追问几句,却察觉岳云眉宇之间的异色----他似是回忆起了当年沿途所见的惨状?我走过去,拍拍岳云的肩。
他皱眉,盯着我的手。
我叹一声,冲他低声道,要是朕能够早一些遇到云儿就好了,要是朕能够在你去你爹爹军营的途中,就遇上你,该多好。
他偏过头,良久,竟淡淡道,“怎么,官家莫非以为,那时候我年幼无知,好由你摆布不成?”
我心里实在很想捏他,但却笑着摇头,道,“你是在你爹爹手下才磨砺成长得如今这么出色----朕……朕只是渴望,能陪你一道,和你作伴罢了。”
他不言语,我又拍拍他肩膀,便走了。
七月的西湖,正像那句诗一样,浓妆淡抹总相宜。我站在小船甲板上,暗自感叹一番,绯红的荷花果然就像盛装美女面颊上的胭脂,而远望西泠桥下,苏小小墓的黄色冢亭,怎么看,怎么都像眉间微蹙起一点----
我转头看岳云,见他也目视远方青山绿水,眼光清澈,心头先涌起一念,受不住的疼,可仔细瞧着活生生的岳云,又渐渐沾沾自喜起来。
岳云眼风一扫,我立即移开视线,对着坐在船边,在我的许可下,小心伸手玩水的两个孩子,大声道,“你们要记住了,此地虽美,却并非咱们的故乡。咱们真正的家,在更远的北面,汴梁繁华富庶,等着咱们回去呢!”
“朕想着,也效仿当年越王勾践雪耻之心,今后每次习武前,岳师傅便要喝问你们一次,可忘记靖康年间的耻辱了吗?你们怎么答?”
他们当即收敛了神色,端坐好,振振有词道,不敢相忘!
我道,好!
再看岳云,见他略带赞赏笑意,更是鼓足了干劲,淳淳教导两个孩子:你们可知道,有一支强悍的精锐部队,就像岳师傅统领的岳家军一般----对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是自信和底气,是不必受他国欺辱的保障!
----而你们又知道,谁才是最可能毁灭这样一支雄师的人吗?就是居于上位,手握大权的皇帝。但凡皇帝不像朕一般受命于天,英明非凡----便可能自毁栋梁。朕告诉你们,历来皇帝和手握重兵的将领之间,最怕的就是两个字,“相疑。”
说到这,我走过去,一把拉起岳云的手,不顾他大吃一惊,硬是牵着他给伯琮伯玖展示我们手指上一模一样的对戒。
“永不相疑,如鱼得水。都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此时还是单纯的年纪,解释得头头是道,我又不时添油加醋一把。岳云面皮薄,怎么着也已经隐隐感到了我希望的“一对眷侣”之意,渐渐又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可当着皇子们不好发作。
直至我笑眯眯地松开手,岳云忙不迭地将手束在身后,退回一旁,再深吸一口气,目光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又故意赞道,“你们表现不错,现在嘛,朕为了奖励,给你们随意说个故事听吧。”
本来这就是我的强项,更为了吸引岳云,我抬手一指西湖边的雷峰塔,道,“传说,在塔下镇了一条千年白蛇----不过却是一条有情有义的蛇妖。”
舫船悠悠行进,我将千年后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娓娓道来----但在小节上,做了一些篡改。比如我说,法海和尚是许仙某个前世,沉迷降妖除魔的老爹。所以,这个出家人才对这段姻缘厌之入骨,半点不容。
而许仙,我把他塑造得有骨气了点,更借鉴电影青蛇的情节----那许仙被法海囚在金山寺中,五百罗汉对着他念经,换得许仙大骂:我娶我家娘子,与你们何干?我就留恋红尘,沉迷情爱,你们这帮秃驴是嫉妒!!
“后来,趁白娘子和小青水漫金山的功夫,许仙终是逃了出去,他才不管自己娘子是人是妖,他只知道娘子为了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如此贤妻,夫复何求?于是,许仙就徘徊在他们初见的断桥边,终于有一日,等来了爱妻和小青。”
我故事讲到这里。
伯琮却困惑问道,官家,为何白娘子会被困在塔下?
我一挑眉,道,因为水漫金山做下了太大杀孽----白娘子不得不随了法海而去,埋身塔下恕罪,直至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那许仙呢?”
“嗯,许仙也跑去出家了。他说,只愿上天将自己修行所得的功德,算在自己娘子头上,如此便能让她早早脱离苦海。”
我见两个孩子颇有些愁苦地看着迤逦湖光,估算西湖水什么时候会干,微微一笑道,“白娘子不是凡人,所以,终究有出塔的一天,只是许仙会老,会死----白娘子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世的许仙吧。朕想,他们将来会重逢的。”
借喝茶润嗓子的机会,我再细看岳云----他当然早就被我说的故事牢牢吸引住,此时此刻,也凝望着远方的雷峰塔,回味惆怅。
薄薄斜阳照在岳云的脸庞上,恰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湖面清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也浑然不顾,只怔怔靠在船舷边。
我舍不得挪开视线。待到岳云再望向我,我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商量道,“云儿,朕听侍从们说,西湖边有家宋氏,做的鱼羹很好。朕想让孩子们尝尝。”
他转头道,凭官家做主。
于是,我便令随从,去岸上买来。等那一瓦罐依旧热滚滚的羹汤被小心翼翼送来舱内后,我拉了伯琮伯玖,故意坐了桌子的三侧----眼见岳云只想往矮椅上将就了,便拿着筷子敲敲那方空位,笑道,咱们要像一家人一般团团围坐在一处才好,你一个人跑那边去干什么?
岳云推辞,说不合礼仪。
我一想,也不逼迫他,笑道,罢了,伯琮伯玖,应祥这是对咱们行君臣之礼,你们也还他一个师徒之礼怎样?
于是,在我的示意下,两个孩子,一个拿碗,一个布筷,生生“侍奉”了一回师父。我更是借势道----“还有咱们的君臣之谊,知己之情,朕也应该表示一番。”
我亲自舀出一勺香糯嫩滑的鱼羹,含笑给岳云盛好。
再回到那一桌,耐心给两个小家伙也一人送上一碗,最后才轮到自己。我端起碗浅浅尝一口,眼睛却瞧瞧瞄向岳云----不料正对上岳云的视线,一触及我,他又急忙垂眼,大口喝羹。
我笑着低声道,都慢些,这鱼羹虽然无刺,却小心别烫着了。
待放下碗,我用帕子擦擦嘴,一本正经道,朕听说,这宋氏是汴梁旧人,难为她做这羹,将鱼刺剔得干干净净----朕甚感用心良苦啊。你们可知道她寓意何为吗?
伯玖伯琮对望彼此,浑然懵懂。
我望向岳云:应祥,此事也是你心心念念所系,你可愿意提点一番两个孩子?
岳云被点名,不得不缓缓站起身来,转头望向迤逦的湖水,未几低低道,臣妄言了,臣以为,宋氏是取“骨肉分离”之意。
我点头接道,正是,宋氏一介妇人,都借此羹,希望食客们不要忘记,与故土亲人骨肉分离之痛啊!
作为对她的表彰,我下令赐百贯铜钱为饭资,更要将我所称赞的话,散布开去。
眼见岳云神色掩不住的欣慰,我更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又对两名养子道,你们出身天潢贵胄之家,不管将来如何,总要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荣华富贵是天命所授,但也表示你们必须在其位,某其职,体察民意,懂得疾苦,好好守护朕留给你们的河山。
伯琮伯玖专注应下,我左右手摸摸他们,便笑着说,到后舱吃点心去吧。
等两个电灯泡都走了,我再踱到几乎也要跟着他们,拔腿出舱的岳云身边,伸手一挡他前进,歪头道,“云儿怎的?要去和小孩子抢点心吗?”
岳云闪身避走。
我追着他来到舱外,笑眯眯看着他,“云儿,朕不会勉强你,所以先问问,云儿下次可还愿意与朕出来?”
----他怎么会不愿意呢,一个又会讲故事,又有气度,又懂品味又贤明的官家……
岳云偏过头,似乎不甘就这么妥协被吸引了,忿忿道,“就看官家如何看待岳云,若是将我看做……看做……”
他说不出后面的词,耳朵根竟然又红了。
“哦,朕将云儿看做什么?”我更伸手在耳边做喇叭状探听。
见状,他一咬牙,“就是官家心里想着的!”
我更一笑,悠悠道,“哦,原来云儿知道,朕一直都把云儿看成,朕的心肝宝贝亲亲呢。”
这是岳云生命中第一次清晰地听到如此肉麻大胆的露骨称呼,我也是冒着被打的风险说出,说完就只见,岳云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我还偏偏不怕死地朝他伸出手欲扶,却被岳云惊惶大力一推----
我一个重心不稳,火光电石之间,我捕捉到机会,更放纵了故意了身体歪斜。结果“噗通”一下。
我听到了自己的落水声。同时,沁凉的湖水包裹了我。我有从前游泳的记忆,不慌不忙地划水,自水面探出头。
又是“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我刚伸手抹了一把脸,就看见岳云奋力向我游过来----我激动无比,手舞足蹈装作快溺毙,冲他喊道,“应祥救朕!”
他刚一近前,我就像所有溺水的人一样,死死一把搂住了岳云。他被我缠得施展不开,竟也活活吞了几口湖水,一边挣扎拖着我露出头,一边极力勉强道,官家,且放手---
这时,我瞥见周围小船上的近卫们也纷纷跳下湖,朝我们游过来。便干脆放开了岳云。他得了机会,转过身,一把环住我的头,几乎以是让我枕在他胸肩上的姿势,仰着身子,往最近的小舟凫水而去。
岳云水性极好,很快就托着我上了甲板。从水面刚一出来,被湖风一吹,我浑身湿淋淋地,立即打了一个大喷嚏。
有近卫们赶紧脱外衣地脱外衣,递帕子地递帕子,我转头看到岳云趴在船上大口喘息,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头发,下颌滴落一大滩,心中一急,叫道,“快把湿衣服都脱了!”
又呼道,“所有近侍都围成一个圈,挡着外人!”
然后我以身作则,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自己的纱袍剥得精光,露出赤果果的身材来。见岳云瞪大了眼,我更着急道,“再不脱想受寒吗?”
说完我跌跌撞撞过去,不顾岳云的薄力推攘,就开始撕扯解起了他湿透的袍子,待又一次亲眼见到那布满了伤痕的肌肤,我一咬牙,大声道,“可冻死朕了!”
一股脑,我赤身露体地死死抱住了力竭的岳云。怀里的身体湿润而带有水的凉意,肌理纤健,蕴力极韧----这幅躯体,也在微微发抖。
我此刻看不到岳云的表情,只埋首在他颈窝,胸膛紧贴彼此。
幸亏紧贴,幸亏紧贴,否则,谁胸中狂撞的鼓点,急促怦怦,就要激烈地冲出那一层浅浅的胸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