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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花情 ...

  •   残雪日渐消融,临安的早春,随着枝头萌芽的点点绿意姗姗而来。而岳家的春天,更是早已盎然。
      我解除了岳飞本来就只存在于名义上的“软禁”,虽然不提复他军职一事,却依然用枢密副使的待遇,以内帑“供养”岳家,隔三差五,更是有额外的小赏赐。

      岳云应该把我要岳飞等待几年的盘算,原本告诉了他。听说这些日子岳飞只在家教养儿女,读书习武,极少外出后,我总算放了心。本来还怕,万一岳飞热血激昂,自请与金人再战,不管是出于对他的敬重还是对岳云的讨好,我拒绝起来都会颇感为难。如今岳飞总算“韬光养晦”了,不过想来也是,几乎死过一次的人,怎样持才也得顺从几分皇帝的意思。

      想到同样遭遇的岳云,我不由得搁笔,望着殿内的一盆白山茶花,点头暗笑----我刮他鼻梁又笑他后,生了闷气的岳云连着三天都没回宫中,到了第四天,倒是差人送回了这件“礼物”,估计是从营地附近的山野掘来,还带着浓浓质朴的土壤气息。

      我见了心中大悦,当即引用了黄庭坚白茶花赋中两句,写在笺上捎给岳云,大意是别管其他花丽紫妖红,争相献媚博宠,但在白茶花的气韵前,都是浮云啊浮云----

      次日旁晚,听得熟悉的脚步声略有踯躅地响起,我装作完全忘记笑话过他,欣然抬头道,云儿回来啦?

      烛光将他伫立的身影拉得越发纤长,投在门口汉白玉地砖上,微微摇曳。岳云手捧头盔,简单应了声,略环顾殿内,他自然看到了那盆白山茶花被移植入琉璃盆中,摆在案头最显眼位置。

      我走近,含笑用力拍他肩膀,说,“回来就好”。再后退两步端详他----合身的盘领戎服,领口雪白,浆洗得很干净。我知道他在军营操练辛苦,看来岳云回宫前特意换了衣裳。

      “这几日云儿没有瘦,朕就安心了。”

      岳云瞧我几眼,翕动嘴唇,似是想说两句官家也气色好的话却如骾在喉,只低头含混谢了我。

      我呵呵笑,令宫人如常上前伺候。

      岳云闷声不响地任一一摆布,待用完膳,又默默坐着,听我唠叨询问琐事,偶尔应答几句,最终还与我对弈一阵。

      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岳云送的这盆白山茶花,极其争气。一个月了,在福宁殿暖室中,越发开得蓬勃灿烂,重重叠叠花朵压着花骨朵,始终不败。
      岳云每次回来,踏入此间映入眼帘的第一件事物便是它,我也有意无意展现出我视之如珍宝。茶花叶片青黛如墨玉,花瓣洁白肥厚如羊脂,我都舍不得让内侍宫女浇水照料,坚持自己动手。
      我忙活的模样落让岳云见了,他总会眼色熠熠,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感到被珍视,应该暗中很高兴吧。

      可不知怎的,眼见这几天岳云都一本正经,好好日子过着,我却又横生起逗弄他,看他涨红脸的恶劣兴致----那天他的窘态,真像美酒一般让人上瘾。

      所以,我便在某天,自己一边抚弄一朵白茶花,一边吃吃笑起来。

      起初是暗笑,后来竟变成笑得浑身发颤却压抑着不出声那种----岳云见了,果然忍不住,放下钻研棋盘上的残局,起身走近问,“官家为何发笑?”

      我转身,边笑边道,“朕若说出缘故来,云儿不能发怒。”

      也许望着他的眼神狡黠了些,岳云低头将自己从头至脚看了一遍,未发现半点不妥,狐疑地打量山茶花,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道,自然是和云儿送的礼物有关,无论如何,云儿也不能把它收回去。

      岳云决然道,“我既送了官家,又合了官家心意,断没有收回的理。”

      我点头,“云儿怎么想到送朕这个?”

      岳云老实答曰,带着背嵬军士练习攀崖时偶然所见,觉得漂亮又想到官家讨要礼物,如此便掘了回来交差。

      我眉开眼笑,清清嗓子道,朕为康王时,在汴京无意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说的,是西方各国的一些风俗,其中就有,不同的花代表不同的意思,又叫“花语。”朕还记得其中部分,比如,梅花的意思就是高洁,翠竹则表示人的高风亮节,云儿明白吧?

      岳云嗯了声,盯向茶花,似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笑眯眯道,“茶花之意,代表英勇----本来是极其像云儿。只是白色茶花,却有截然不同的注释……是真心所爱之意。”

      闻言,岳云一个倒退,手拂到棋盘,竟噼里啪啦地打翻一地黑子白子。

      我还不怕死笑道,“云儿送朕,活像是,向朕示爱啊!”

      岳云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红到了发根。这回真是羞怒到了极点。他握拳呆呆站立一阵,猝然眼风扫过白山茶----

      早料到,我忙不顾不管,劈手过去,环护住花,回头对疾步上前欲砸花的岳云道,云儿要背弃承诺吗?

      岳云咬牙道,“官家……竟用此物戏弄我。我岳云岂是……岂是……”

      他气得脸话都说不利索,脸色如饮烈酒,剑眉倒竖,目光恨恨。我见了,反倒放下茶花,冲他道,“朕实话实说,坦诚相告,哪来戏弄之说?云儿你倒是说说朕那句话说错了?”

      他不答,盯着茶花,唇色因为牙齿狠咬而渐深,又情绪激烈,眼睛也比平日更加黑亮----就好像一副素描的冷淡美人图,骤然被人描上激烈鲜明的浓色。

      我厚着脸皮,拉长调子又说了一次,更刺激他:“难道是朕说,送朕白茶花,活像是----向朕示----爱----吗?云儿自己弄错了,朕好心提醒,云儿反倒发怒?”

      岳云双颊红得像快要滴出血来,双拳早已握实,此时倒不像要砸花了,而是恨不能砸开地砖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塞了耳朵,以安慰自己从未听到我胡言乱语。

      见岳云如木头桩子一样定着,我又笑道,“如今朕告诉你,免得下次云儿送给别人,惹了笑话。”
      “云儿?”
      “这事,只有咱们两知晓,云儿不需要羞愧----”我觉得“欺负”够了,便又开始搜肠刮肚地狡辩。
      最后连兴许是西方人胡说,朕也跟着胡说,云儿不要当真,姑且当朕和你玩笑一场都说了,说得我口干舌燥----待抬手去握岳云胳膊安抚时,才惊觉他依旧肌肤滚烫----恼成这样了?

      我更伸手去摸岳云额头,他被我触碰,竟像被蛰了般,猛力推开,然后,对我问他是否不适发烧了置若罔闻,不言不语不动如泥塑石凿,只恨恨盯着地砖,好像要活活看出个洞。

      这次之后,又可能老天安排巧合,边境不断有金人挑衅的消息传来,各路能战斗的军队纷纷进入战备状态,岳云更借此成日呆在背嵬军营,左右都不回宫,连我讨好地令人送赏赐去营地,也白搭。
      我细细盘算----他应该没生病,那就是怄气。没关系,我有信心把握能哄回他---哈哈,就让他先留在军营吧,反正翻不出我的五指山!

      岳云暂回避的日子,除了张子正在我身边“侍奉”玩乐消遣外,我还突发奇想,将京中各大员家,后宫女眷家的适龄青少年都频繁招入宫中,美其名曰“考察青俊”,当然实质也是借玩乐之机,看看谁善骑射,谁心思缜密,来日可用。岳飞家的岳雷,也被点名入宫----嘿嘿,如此岳云怎样也得回来关心关心了。

      一个阴霾天,我在众青少年组成的仪仗簇拥下,来到宫中演练场。春日的风带着湿意,吹得两侧杨柳枝条微微摇摆,就像拉拉队员在挥舞绸带。

      他们一个个上场演示射箭,在逆风下,三箭都中靶心者,皇帝有赏。我眯眼观看,不由得想起了远在郊外的岳云----虽然大部分人都身着戎装,虽然也有俊美青年,但无一人有岳云的气场啊----其实也可以说,无一人有岳云那么倔性?

      想着他,我无意识地微微笑起来,倒令不相干的人,受宠若惊。

      这么闹了个把时辰,地上渐渐现出点点湿痕,原来天公作美,终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欢呼声中,作为告别秀,我亲自搭弓----一道疾风破空,雪白箭羽直插百步外红色靶心正中。
      如果说继承赵构的身体还有什么好处,便是如此了。他竟然臂力惊人,能拉开强弓,又几乎有百发百中的娴熟本事。

      改天,定要在岳云面前现一把。

      我含笑放下弓箭,环顾四周众人,目光最终停留在岳雷身上。
      他夹杂在一大堆亮丽青春的同伴中,整日做些消遣之事,还不能出宫,颇有些闷闷----大概岳雷也想像父兄那般,出征杀敌,保家卫国。
      铁血英雄自然被人敬仰,但对于豆蔻年华的少女来说,一个俊俏贴心的少年郎足矣。听吴贵妃的意思,因那一面之缘,救助之手,吴小妹对岳雷印象极好。怎样进一步嘛……

      我唤他道,“雷儿,你将这神臂弓,归还军器监保管。你回来时,只管走御花园近路,朕在福宁殿等着。”

      岳雷上前,恭敬接过我手中三尺三寸长的武器,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旋步飞快去了。

      剩下的人,纷纷赞扬起赵构箭术神威,天生神力。我点点头,笑着示意他们散了,又若有所思望向岳雷走的方向。
      今天如果不出意外,岳雷将在归途中,再次“偶遇”吴小妹。

      本来我有无数种英雄救美缘分牵的情节版本,比如像吴小妹掉到水里,岳雷不可能不救,比如让吴小妹唱支动听的小调,吸引岳雷等等。但这事我全权交给吴贵妃秘密撮合,一个能从宫女起家的女性,手腕自然不是白混的。记得她依稀说,要一个阴雨天,让吴娉婷去苑内赏桃花。

      我眯着眼暗笑,就势想象一番:少女的刘海被雨水打湿,贴在白皙额头,湿漉漉的水珠在她粉嫩的唇边泛着晶莹剔透,涡涡玉手上,握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她还娇羞地低声向你道谢----岳雷啊,这样你还不中意,你就是个木头桩子。

      那天岳雷回来得果然晚了些,还带着面红耳赤的羞涩。我故作不知,也丝毫不怪罪,只让他快些去擦干头发换衣裳洗热水澡--------我拈起岳雷的鞋,鞋底泥巴上,还沾着几瓣粉色呢!

      这事儿,估计能成。哪天,我再找机会暗示岳雷,家族的荣誉地位,需要有人挣,也需要有人巩固----你乖乖和吴贵妃的妹妹结婚,成了皇帝的连襟,旁人再想“构陷”你们岳家,也得顾忌三分。
      但我万万没料到,接下来的风波破事,简直就像嘲笑我这番道理似的。

      事情起源于,张子正密奏----近日官家充做仪仗的青年中,有人行为不端,在宫中喝酒赌钱,叩请整治。

      “这便是纨绔子弟的习气啊。”我摇头皱眉,心中也不乐见。
      张子正朗朗道,官家既有心整顿,六郎愿为官家分忧。
      我暗想,“这是得罪人的事情,不知这回张俊家又要整治谁了。”所以,就简单应了张子正所求,并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瞧他怎么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人能力确实有几分,两天不到,便将一干躲着消遣的二世祖们,逮个当场。我问他打算如何处置,张子正笑道,就让他们抄写论语,修生养性。
      我表示满意。

      再过一天,张子正颜色肃重地又告诉我,听闻有宫女,受了某人调戏----我容不得这类事情,一查之下,证据确凿,便下旨将色胆包天的某家子弟,重杖二十,轰出皇宫。

      在这林林总总的铺垫下,我默许了张子正这醴仙观使“监察”外戚亲贵二代们的言行举止。又因为在我脑海里,岳雷是个腼腆的乖孩子,压根就没把他划入行为不端人的范围,便没料到----
      岳雷竟被人告发,以与宫眷“私相授受”的罪名押到我跟前。所谓罪证,还是出自吴贵妃宫中的一支金簪。

      我目瞪口呆之际,只想吐血三升,再自己抽自己几个耳光。

      岳雷跪在阶下,眼眶略红,也死死握着拳----此时神态与岳云也有几分相似,见状我忙扶起岳雷,并低声道:“没事……没事……”

      岳雷不做声,张子正却迟疑道:“官家?”

      我扭头盯他一眼,此人的面目突然分外可憎起来,他就是一个口蜜腹剑,阴毒心思的家伙----混账,知道首饰出自后宫,以为岳雷与我后宫妙龄妃嫔不清楚有暧昧吗?

      这倒是个大罪,无论我平日多宠爱岳云兄弟,一旦坐实,刚刚起复的岳家又会被连根拔起。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他道:“误会,张卿不必再管----岳雷的事情,朕早知晓,也乐见。发簪乃是吴贵妃妹子的。”

      张子正一愣后,脸色灰败地告退,不敢多说一句。但我早已没功夫搭理他,注视着明显吃惊的岳雷,我硬着头皮,对他道“雷儿,今日之事……别告诉你爹和你哥哥怎样?”

      我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又竭力想用物质赏赐封住岳雷的口,更急中生智对他说,如今你哥哥准备与金人作战,忙得很----咱们就别用这小事烦他了。

      岳雷犹豫一阵,终于低低道,好。

      其实我应该想到,他答应了也白答应----张子正闹得不小,福宁殿内外近卫都是岳云挑选的人,与他相熟,这事情不是我下封口令能止住的----或者,我应该对岳雷说,雷儿乖……你哥哥发怒的时候,能不能给朕说两句好话?

      第一次,我竟盼着岳云暂时别回皇宫。可就像早餐面包掉地上的总会是涂了黄油的那一面----到了傍晚,我还没想出个办法来平息此事,又要把自己摘出去,愁眉苦脸坐在福宁殿内,突然听得外间喧哗----

      宫人来报,岳云刚一进宫,便冲去张子正所在的醴仙观,挥拳就打----现在还在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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