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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厮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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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三年年末的第一场雪,就在我们停驻温泉休养时猝然降临了。我早上睁眼只觉外面白茫茫刺眼,披了衣服下床撑开一线窗棂,北风卷着雪花就要往温暖的房内钻,我立即严严实实关好。
回头就见岳云也要起身,我忙走回去放下锦帐,一股脑又用被子裹住他道,“云儿,才四更天,今日无事,咱们是来休养的,你再多躺躺?”
岳云见我已经再度躺下,便依从了。我们两人就肩并肩挤在一个枕头上,发丝相缠,被中也手拉着手,慢慢说家常。
他望着绣花的帐幕,低低道,“风雪甚大,韩大哥今日应不好赶路,依旧会留在寺中吧?”
我细细抚着他掌心粗茧,“这昭明寺中厢房甚多,加上他和几名随从军士也无妨。只不过子温应该会选择和我们隔得较远的地方,也没有洗温泉的兴致。”
岳云嗯了声。我瞧他眉头又皱起,忙伸手去小心抚平了,安慰道,“日子久了,子温自会看咱们习惯----云儿,咱们这一辈子,要相伴收复河山,将大宋治理得富足太平。”
岳云微微笑了笑,转身将头更埋向我的肩膀枕着。我借机轻轻抚上他鬓角,探问道,“云儿……那夜子温与你说了什么?”
岳云坦然道,“韩大哥先叹说,官家与我知晓后,对他所言的第一句话竟都是一样的:请他莫要劝对方了断关系----后来又问我是何时与官家开始。我对韩大哥实话实说后,他便没再多问。”
就这样?既然岳云这么说,我也不好追着问。点点头道,“子温是个稳妥人,他不会泄露出去,云儿安心。”
岳云嗯了声。
后来,干脆就将话题渐渐转移到将要来临的万寿节上。我说各州军都要向朕敬献银锭绢布马匹等物----岳云听了我的试探,只胸有成竹地扬唇笑笑,目光笃亮似乎有把握自己送的礼物能最得我心。又亲密地絮叨半个多时辰后,我意犹未尽,岳云却翻覆着要起身----
他见我挽留他,扬眉一笑,“官家,韩大哥定在留意动静,若再不起床,官家觉着韩大哥可会看得心喜?”
我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
住宿在寺庙中入境随俗,我们的膳食也没有荤腥。因下了雪,寺中煮起了用杂果米麦等熬成热腾腾的腊八粥,馈赠住宿的施主。我吃了几勺后,眼珠一转对他道,“云儿,朕喂你可好?”
岳云一笑,当即放下了碗筷。
洁白的勺子先舀上一勺粥,吹一吹,放入唇间尝一尝烫否,最终才小心翼翼向着岳云的唇际送过去。
他不出声,大口接连吞咽下。厢房里就这么安静明亮,地上的暖炉烧着新添的御炭,红彤彤带来一室春意温馨。他喝得面颊泛红,蕴笑幸福。
我不过瘾,又告诉岳云,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得隙,却是带他来疗养的。这几日内,他所有膳食粥饭,朕都要喂到他嘴里,他的衣衫鞋袜,都由朕来服侍穿戴,还有还有……总之云儿的一切要求,朕无不应下。
岳云惊讶过后,竟也好脾性地一一顺从,放纵自己肆意享受一番我的宠爱。日间他的衣衫鞋袜待我在暖炉上烘烤得热乎乎后,才递给他穿着。只要临安不送来密件,我便摈弃文房四宝,只和岳云盘膝对坐在胡床上,与他仔细说故事----岳云最爱的依旧是孙大圣,三打白骨精听了一遍又一遍,这次又点名要听,我便二话不说如他的意。
从白骨精初次冒充村姑,到最后孙大圣归来降服黄袍怪解救了唐僧,岳云托腮,仔细听得时而愤怒,时而悲怆,时而又兴高采烈。说完这段,他意犹未尽般还在回想----
我点点他鼻尖,笑道,“来日朕改了装束,作个说书人打扮,跑到北街闹市茶楼里来上一段,只怕也会博得满堂彩吧。”
岳云笑道,“官家说一场,我便要捧一场。只因官家说得让人百听不厌。”他将亲手剥好热乎乎的栗子递给我。我捧起他指尖在唇边划一划亲一亲,“云儿真好。”方才一口便咬下了甘甜的栗肉。
岳云的脚上本穿了白袜,我怕他冻着便用自己的袍子下摆仔细盖好,又叫他捧着姜茶喝---身体暖洋洋了,咱们就披上麾衣出门赏雪,回来后便泡温泉。
午时后鹅毛大雪总算停了。寺中处处粉妆玉砌,我们饶有兴致地来到大雄宝殿前,在近卫密探的簇拥跟随下,我对着供奉的释迦摩尼上了一注香,双手合十默默祈愿----我所愿者,无非与他长相厮守。
待来到后山信步时,岳云凝望远处层峦叠嶂的白色山峰,忽然轻声道,我爹爹也信佛。在江州时就写过一首诗赠与庐山东林禅寺的高僧。
我为博岳云欢心早就做足了功课,听他一提,立马含笑点头,背诵道,“男儿立志扶王室,圣主专师灭灭虏酋。功业要堪燕石上,归休终伴赤松游。你爹爹一心杀敌报国,却也想着功成身退,天下太平后在禅寺中悠闲度日。朕真是羡慕岳卿。”
岳云果然惊喜地看我,双目熠熠,被雪光映得分外清澈----“官家何出此言?”
我笑道,“因为朕也爱过悠闲的日子,但皇帝的职责,只怕到死躺到墓穴里方能卸下,活着一日,便无法‘功成身退’。你瞧,这不忙了一年,朕也要绞尽脑汁才能与你在此地隐居数日。”
岳云听我说死了,脸上当场就挂不住。我只得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云儿云儿,你别生气,咱们应该轻快松乏,可不是来怄气的。”
岳云盯着我,道,“官家,若我也说我此生都会辅佐官家,死了后虽然要葬在江州,坟头却会遥望官家所在----”
我急忙一把捂了他的口。“呸!呸!咱们都要长命百岁荣华富贵。”
他哼一声,扭头道“官家今后若不再妄言,岳云也自当谨言。”
我忙道,是是是。这时一阵大风刮过,松树上的积雪簌簌地直坠,岳云立即眼明手快掀起披风一遮,就像雄鹰展开翅膀一般把我护在羽翼下。
我按捺不住,借着阻挡之势,伸头与他亲吻,嘴唇触到他的唇,惊觉彼此都有些凉,忙张口用温暖的舌火热纠缠,他在一瞬间的停滞后,也还以卷绕着爱情的灼热----风继续狂吹,我们站在松树下,吻的神魂俱荡,那细细扬起如雾一般的飞珠溅玉啊,是□□一对爱人的情意绵绵。
依依不舍吻毕,我们携手往温泉走,但绕过松树,我忽然眼尖瞅得雪地上有一行足迹,并非僧履----密探近卫们都在前殿护卫,严令不得来此,那就只有胆大的韩彦直了。
从足印留在雪地上痕迹看,竟是观望了我们方才所在之地好一阵。好吧,他看到了又怎样?
岳云明显也瞧见了足迹,猜到了是谁,涨红了脸干咳两声,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垂眸道,“云儿,朕大意了。”
他倒豁然了,“韩大哥已知我与官家情深,遮掩只是掩耳盗铃。”
当日待再碰到韩彦直时,他果然进言----倒不是劝我们分开,而是提及谨慎二字,三人对松树下发生之事心照不宣。
山中岁月容易过,纵然我再怎么依依不舍,五天时间已是极限。不等韩彦直跪请起驾,我便主动下令全体都回驻扎在武义县外的军营去。
岳云的最爱始终不是这般悠闲的世外桃源,好歹从了我几日不言军政,内里他还是一心惦记着军营与岳家军的将士们,我们方一在营中露面,他便又忙活起来:整理验看士兵们记录的此县内大小路径、地形、险要等,更言要借着大雪,习击刺驰射----他骄傲冲我曰,北地寒冷,来日战事金人决计不会等到风和日丽的天气开打。
我瞧着他赤手握着精铁枪,那枪杆被冻得寒生生冰霜不化,忽然发怔想起,若真上了战场,也惟有金人的飞溅腥血能从枪尖枪杆上滴滴答答流淌而下,将这坚硬生寒溶为无敌耀焠。
所以,我捧起岳云的脸颊,笃定道,“好,你习马上厮杀,朕也万不愿坐在帐篷里拢着手炉。你带着岳家军操练,朕也在一旁习箭术,身先士卒为我大宋健儿长威风!”
岳云更高兴了。次日我果然换上束腰披甲,手持二石八斗力的神臂弓,耳际听着岳家军中战鼓擂鸣,从箭袋中抽出黑羽木箭,引弓簇尖对准三百步开外的靶子----“嗖”地一声,呼啸破空,牢牢钉在靶中央。
然后我大声冲着岳家军士们喝道,“总有一日,咱们要驱除胡虏,光复河山!!”
士兵们站得笔直,回应嘶声道,“驱除胡虏,光复河山!!”呐喊声响彻云霄。我先瞄一眼面容肃然的韩彦直----他也骑在马上观望。怎样?我和云儿分明就是绝世伉俪吧?
再专注凝望岳云,他骑在飒露紫上,从容自刀戟如林,枪棍森立中威严巡视,盔甲银锥,寒光映雪,锋芒锐利,活脱脱就是上苍垂爱我大宋,让最年轻的战神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