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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岁里最重要的事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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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信片
我有一个单独的抽屈,存积着大量的明信片。它们大部分是我妈妈寄来的。她喜欢收集各种漂亮的明信片,如果心情好的话就寄给我。自我离家上舞蹈学校起,这些明信片不定期的寄来,上面肉麻的写着“宝贝,妈妈好想你”“乖索索要努力用功哦”之类的话,看上去甜蜜又亲热。工作之后,明信片依旧会寄来,内容开始慢慢变成家长里短的支言碎语。原来闲时,偶尔把明信片拿出来按着日期翻看,可爱的卡通形象、漂亮的芭蕾女演员、神情懵懂的小动物,直至不相识的山水风景。当然,众多明信片中中也有爸爸寄来的,大多是外国的风土人情,总是重复的说着“保重身体,努力向上”之类的话。年复一年,从未变过。
翻看它们总让我强烈的感觉到时光瞬间即去不容挽留,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被慢慢吞噬。这感觉不好,我便不再翻看它们。
冰芬一直很羡慕我的这些明信片,或者准确点说,她特别羡慕我有这样的妈妈。她说我妈除了是个有才华的芭蕾明星外,也是个有情趣有魅力的女人。这点,我从来都不怀疑。
70年代,妈妈是有名芭蕾明星,国家芭蕾舞团的独舞演员。倒不是说她的个人能力跳不了主角,只是她176厘米的身材太高了,穿上脚尖鞋立起来后有185公分以上。这使得很难有男演员与她配戏。后来她去了法国发展,却由于语言不通而她又是个学习语言能力极差的人而不得不回国。
再后来,她爱上了我爸,并拒决了国家芭蕾舞团对她的再次邀请而跟爸爸来到这个海边的小城市。只是,她至今一直保持每天练功。也许是这个原因,到我五六岁时,妈妈还年青得像枚青木瓜,肌肉饱满结实,全身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她最喜欢洗澡前全身赤裸的在屋子里跳来跳去,一边跳还一边说:索索,你看,你看,好不好看?于是,在我关于童年的零碎记忆里,妈妈那双浑圆灵巧的脚和她美丽的身体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妈妈就是这样培养我对芭蕾的兴趣的,而她的身份,除了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启蒙老师。
后来,妈妈开了一个小小的舞蹈教室教一些小孩子和业务爱好者,慢慢的在当地也小有名气,她小心的存着钱准备以后供我出国读书,结果这笔钱并没有花成。
老家的家里也有很多明信片,上面有漂亮的各式邮票和样式各异的邮戳。这些是从前爸爸寄回来的。
爸爸是个船长,记得小学期间,他是我最大的骄傲,甚至超过许多人羡慕的我所拥有的漂亮妈妈。我喜欢幻想着他威风凜凜的站在船长室里,用一根手指头就解决了海难危机保护了乘客的安全,在人们欢呼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拿出我和妈妈的合影照片说我们是他的动力。虽然这样的幻想有荣虚之嫌,可它总是能让我热血澎湃、心满意足。那时,爸爸是我的英雄,是我心里最最标准的男人形象,虽然他每年陪伴我们的时间用手指头就能数清。
上舞蹈学校的第二年,爸妈离婚了。爸爸把房子和钱统统留给我妈,自己搬到船上去住,他说他从此不再需要家。离婚的原因是后来我在别人嘴里听到的,说我妈妈生活不检点,被爸爸抓到了实据。我并没有亲口过问过妈妈具体原因,关于离婚这件事,她一直态度从容神情自然。当时我从学校逃学回家,流着泪求他们不要分开。可爸爸只是沉默的看着我,妈妈则把我赶回了学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理他们,是他们拆了我的家却没有给我一个理由更没有听我的意见,我是家庭的一份子,却无缘无故的被忽略掉。后来爸爸曾经几次跑到学校来找我,我都没见他。妈妈打来的电话时我就让人谎称我不在,假期也总是申请住校不肯回家。直到有一次,我被爸爸堵在食堂门口,我突然发现他变了。他的额前有了些白发,眼角居然有了皱纹,他看我眼神深切热情,而说话的态度却拘谨又客气。我的心一下就软了,也许,其实他们也知道我受了伤害,那么,他们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才会这样的。
爸爸带我去附近的咖啡店,买了很贵的冰淇淋拼盘给我吃。他问我他是不是看上去老了许多。我摇头,眼泪掉到冰淇淋上,被我马上吃掉了。我爸给了我一张小照片,是年轻的他抱着我站在船上照的。我那么小,缩在爸爸怀里就那么一小小的一团,小手圈着爸爸的脖子小脸贴着他的脸,呲着小牙儿得意的笑。爸爸挺拔而英俊,是意气风发的年轻船长。爸爸说:索索你记着,这个才是你的爸爸。那天以后,他再没来找我。我只能把那张小照片一直带在身边。
现在,除了父母的明信片外,圣小满的那些明信片也铺天盖地的来了。这个女人每到一个地方就发一张明信片说一堆杂七杂八的给我却从来不打电话。什么马来西亚没有想象中的美啦,什么泰国想找下降头的法师不是那么容易啦等等。来自印度的那张明信片说,她决定学瑜珈,从此清心寡欲,要与自然溶二为一。但是在意料之内,她很快就放弃了,跑去了另外的国家。我从来不知道她怎样出的国,更不知道她如何在国外生活着,奔波着。只是她还活着,从字里行间能看出来活得还不错,这已经让人满足。终于,在她的明信片上看到了中国的邮戳,于是长长出了一口气。本以为她会很快回到这个城市来,结果有张来自漓江的明信片说,她说服了两个老外投资开了一家青年旅店,她来做经营经理。这意味着她将许久无法回来,圣小满说她会努力经营小旅店,因为不再旅行所以不再会有明信片,但会打电话给我,如果小旅店运转得顺畅了就回来看我。这遥远的承诺。
* 电话
我的电话用得很少,基本上总是接电话而很少打出去。
在拥有我的电话号码的人中,妈妈是最勤的一位。她的电话基本上每周一次,总是问问我的情况就开始讲她班上学员的事情。我们新版天鹅糊演完之后,她打电话来向我发泄对这个版本的不满。我就给她解释一切都是为了营利,为了让公司能坚持下去,要不然我们这些群舞演员可能面临失业的危机。我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她看到了演出的部分录像,我有所长进只是还需要在表演上更加努力,然后又是她班上的学员的事。这让人很麻木。
其次,打电话的一定就是冰芬或者宣武。这两个人是我命中的煞星,在圣小满之外的。
在冰芬出事之后不久,她与宣武分手了,很快就嫁了一个很有钱的老公当上了奶奶。可能奶奶的日子很无聊,她的“骚扰”电话越来越频繁,但是话题却越来越单一了。无非是怀念一下学生时代,怀念一下一起排练的日子,顺带说说她现在生活得多么衣食无忧。我受她邀请去了她家两次,巨大的房子上趟洗手间都会迷路,她雇的那位阿姨低眉顺眼很少说话,这使得那大房子显得格外的空荡安静,让人不自觉的连说话都不敢出大气。我不是很喜欢她家,也不再去了。
他俩刚分手那会儿,宣武时常打电话跟我诉苦,用他的话讲:他一个大男人有些话无法面对我这个小女人说出,在电话里见不到反而容易放松的说出来。于是我听过他在醉酒后大骂,听过他哭泣,听过他低低的说他想念冰芬。当然我也极尽朋友之责在电话里尽全力安慰,劝导,哄他开心。那段时间,我跟宣武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为了帮他打发他“空虚”的时间,我拼命的找其它的话题跟他聊天,几乎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交待给他了。听见宣武的情绪在电话那头渐渐平静,每至此时,我都觉得真是应该感谢发明电话的人,虽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可没多久,我就开始恨这个发明者了。宣武貌似从失恋中恢复过来,并开始结交新的女孩子。因为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亲密而且我总顾及他在与冰芬的恋情中受到的伤害,事事都尽量谦让,所以他就拿电话把我当佣人使唤,开始是叫我帮他交各种日常杂费,后来是叫我帮他去超市买东西吃。上班见面时我问他为什么不能自己去买,反正两家离得不远,他又全手全脚,为什么老支使我。宣武总是装作低头压脚尖,说不方便不方便!等我明白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顶峰了,某天半夜,他叫我出去买他买避孕套。
我终于明白了!宣武这厮一定是在某个女孩子面前扮演着神奇帅哥的角色!只那女孩永远不知道送外卖的总是一个人,我!当然,那次还是帮他买了避孕套,后来连着三天没理他,他请我去海吃了一顿,然后我就因为这顿吃食很没骨气的原谅他了。本以为他会就此放过我,可没想到接下来却是变本加历,深更半夜叫我去买套子的事一再重演,我数次裹着衣服心惊肉跳的穿过黑漆漆的小区去那家二十四小时的成人店,一来二去,那家店老板面对我的笑容总是怪怪的,这让我非常气愤。于是宣武生日那天,我一口气买了一打的避孕套送给宣武当做生日礼物。宣武也挺高兴,只是收套子的时候嘟喃:过生日接这种礼物感觉很奇怪。我说:送别人奇怪,送你就不奇怪了,这说明我为你的安全考虑,兄弟!小心爱滋淋病梅毒……宣武拦住我的话,说:得得,我交的女孩们都是正经孩子。正经孩子?我瞪起眼睛说:正经孩子你好意思糟蹋人家?你换了几个了?自己说说。宣武歪着嘴装模作样的说:什么几个?哪有几个?再说了,怎么是糟蹋?爱情啊~为的是那一瞬间的闪念与激动,只要我们当时是真心的就够了。接着我说了句自己挺后悔的话:那你跟冰芬在一起那么多年干嘛?是谁还在电话里说想她?还哭来着?宣武干咳了一声,沉默了很久,这让我尴尬极了,好在他终于开口:所以说,那是个错误,不过我认识到了错误。他说完就嘿嘿笑了。不知怎的,我突然感觉胸口堵闷,仿佛有钝器撞到了胸骨一般。宣武,你为什么不留住她?其实我觉得你还有机会的。我跟他说。宣武又嘿嘿笑了,他说:索索,你就是一个小孩你知道么?其实冰芬没错,你觉得我能给她什么呢?你吧,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我哼了一声,说:也不全是钱的问题吧。宣武突然直视我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你觉得你除了年轻还有什么?艺术?别扯蛋了……就您?离了这个舞台,您的艺术一文不值,能当饭吃么?还是回家跟你妈教小屁孩儿去?咱是好哥们儿我才跟你说,你啊,长点心眼吧,你还不如冰芬呢,别管演没演上,人家好歹还能定了个主角,您呢?
我一时语塞又觉得憋气,鼻子发酸眼圈发热。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哭出来的时候,宣武好像已经后悔了,于是他改口哄我:其实你条件这么好,多努努力,回头也成个角儿,跳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你那么爱跳舞,是吧?
我并没哭出来,但是觉得憋闷异常。“以后”这个话题,圣小满提过,当时我并不在意,可宣武再次提出来的时候,我竟然突然开始难过了。
本来以为那一打套子他可以用很久。可似乎没到一个月就又接到他的“救急”电话。我迷迷糊糊穿着鞋,心想:那些女孩会吃惊死的,这年头,连套套都可以叫外卖。开了门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冷战,突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的义务去给他买这东西,于是我打电话回去,严正声明不会去给他买,要去自己去。宣武使出赖皮嘴脸说:好啊,如果她怀上了也有你的份哦。挂了电话之后,我对着漆黑的窗口运了半天气,出门去享受成人用品店老板那奇怪笑容。
第二天,接到了冰芬怒气汹汹的电话。一张嘴就跟我说宣武太过份了。我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她讲的事,原来她家的那辆大奔不断的被人破坏,开始总是在车身上划上划痕,修了几次觉得烦,就不修,结果划痕就变成了影视明星的名字,又修了几次再次决定随它去吧,今天早上,大奔的左右两侧车身上很醒目的写着国家领导人的名字。冰芬认为这种小奸小坏的恶作剧是宣武干的,我就跟她说不会是宣武,虽然他有时有点孩子气,分手对他的伤害也挺大,但他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至于做这种事。冰芬依旧不依不饶,我一着急就说怎么可能呢,昨天他跟个女孩在一起啊,还是我帮他买的套子呢。然后冰芬不说话了,我喂喂的喊了好几声,她才轻声说:那好吧,不是他,我们报警好了。
我突然发觉我是个猪头。
为了不再做猪头的事,我把电话线拔了。从此,不再有人打固定电话找我,而我的手机常年是振动的,错过某些电话也是正常的事,所以,买套子也好,抱怨也好,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统统在过后才知道。我实在不是个善于处理紧急事情的人,理智也好思考也好,对于我都来得比较慢。事情都慢慢来,自然也就没有错话可以说了。本来一直为这件事欢喜,结果圣小满的突然出现使得我为了这个举动被她劈头大骂了一番。
那天下班回家,看见坐在楼梯上的圣小满。当我满怀惊异的伸手扯她那件带花边儿的小袄时,圣小满像油锅里的汤圆似的爆开了。原因就是她一直联系不到我,以至于她像个小傻子似的坐在我家门前大半天。圣小满原本是个穿迷彩裤戴鸭舌帽的体态微胖的女孩,突然的以这身颜色鲜嫩且缀着花边的小套装又且烫了一脑袋小卷卷的模样出现简直让我觉得如同从十三楼坠下。你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又恋爱了?我问她。圣小满扯过我的包,翻出钥匙自己去开门,头也不回的说:什么怎么了?我现在是淑女!
啊?我愣在原地。恍惚见听见淑女吩咐我帮她拎一部分行李,可是却无法动弹。我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