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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圣小满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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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灾难突如其来。很快,在众多媒体的煽动及老百姓的口传中从一场小小的流感变成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浩劫。公车空荡起来;汽车销售暴长;公司企业开始纷纷休假。当然,我也告别了没完没了的排练和演出放假了。除去坐公车不用排队,逛商场不再拥挤,这看不见尽头的长假是最让人快乐的事情。
我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十点钟醒来,不洗漱只赖在床上看电视;十二点起身,洗漱之后随便吃点午餐;下午一点上网,看新闻与同事及陌生人聊天;五点钟给花浇水,继续看电视并吃点零食;七点钟开始练功至十点半;洗澡休息之后,喝杯牛奶,十二点上床。此外,偶尔逛街,在购售商和顾客的大商场里悠闲的溜达,并满怀激情的试穿那些根本不可能买得起的名贵服装,然后坦然离开。开始还经常去找宣武和冰芬玩,后来发现他们对我这种毫无防范措施的来访并不很欢迎也就不去了。其实也并没有到不怕死的地步,可戴上口罩总觉得喘不上气,相对于而言,我更怕把自己憋死在大街上。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目标但却充实。而且,我非常惊讶的发现,同事们在不见面之后似乎变得关系分外密切,即使是平时总觉得有些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人也会有可爱之处,而且平日里以板脸做为大部分表情的贺总居然也会时不时混迹在我们中间聊些新闻八卦家长里短,俨然一副热心大叔的模样。看来距离还真是非常好的东西。不过这种洋溢着类似天堂般甜蜜气息的日子过了刚刚一个半月,圣小满就来了。
那天,圣小满似一阵龙卷风般疯狂的袭击我家大门。当时,楼下的卖菜大妈正戴着口罩无奈又执着的坐在自己的菜摊后面打瞌睡;因为停课的小学生正在跟同学在电话里聊日本动漫;隔壁正在砧板上咚咚的剁肉准备包饺子;当时,我正在看一出情感剧从而泪眼婆娑;所以,我们在分别一年之后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圣小满问我:你家出事了?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弄到车票回去!我说没有,看电视剧呢。圣小满便以那种我一度很熟悉的鄙视眼神扫了我一眼,接着开始指挥我帮她搬行李。她说她的房东把房子收了回去,所以她就来了。我并不理解她房东的行为,但可以确定的是,圣小满并不是来避难而是来常驻的,这一点,从她一边唠叨着她多么艰辛的找到我的住处一边把她自己的东西挤进我的物品的行为上可以判断出来。
干嘛不提前打个电话?我问她:万一我不在家怎么办?
圣小满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哦,我忘了!
我笑了。大概她大概一辈子都会这样,兴及而致,不管不顾。十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前是这样,而今还是这样。
圣小满是我的密友,长我两岁。十岁那年,我因为被男生们嘲笑八字脚而冲上去打架,就在几乎被打倒在地时,人高马大圣小满从天而降力挽狂澜。后来,她说她当时正在房顶上思考人生,忽见一个小丫头跟一群小子打架,该女勇气可佳意识良好只是明显缺少实战经验,于是心生爱怜便挺身而出,美女救美。当时,十二岁的圣小满鄙视的看着十岁的吴索索并教育她说,这个阶段的战役基本上高身是唯一的优势,所以尽量别招惹比自己高的人因为他们会很容易的抓住我的辫子。后来,十岁的吴索索就被十二岁的圣小满收为小跟班,一起混了许多年。我还记得,那天我从里到外脏得能长出蘑菇,回家被妈妈好一通暴骂并罚多练了两个小时的功。事后圣小满又教育我说:打架可以,但书包带子不能断,脸不能花,这样回家可以谎称摔跤。从此圣小满热爱上了教育事业,动不动就教育我一番,从十岁至二十岁。
你吃这些东西怎么能充补营养?如今的圣小满依旧孜孜不倦的教育我:瘦可以,但不能以不摄取营养为代价,没有体力怎么跳舞啊?哎?你还跳么现在?
跳啊!我马上回答:每天都练功。
挺坚持的。不错。圣小满老师表示赞同。
当然了,一天不练功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功内行知道,三天不练功观众都知道。我拿出妈妈教的东西来对付圣老师。
圣小满又扫了我一眼,扫得我起了一身心虚的鸡皮疙瘩。
喜欢就好好努力,别那么晃悠悠的。看你跳舞,总跟喝白开水一样。圣小满嘟喃。
你看过我几场演出啊?对了,去年一年你干嘛去了?
我每场都看啊,还学会喊BRAVO。虽然工作忙得要命,但还是非常关心你的成长!
鬼才信你……你一定是又谈恋爱了,然后就把我扔脑后了。再然后恋爱失败才又想起我来。
圣小满脸色一沉,但转眼又嘿嘿笑起来。这让我有点后悔。
我去买点东西,你的冰箱太不像话了。圣小满说。
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了。就你……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累赘。那个……你在家烧点热水,我最近想吃炸酱面想得不行,然后再帮我收拾下东西。圣小满布置完功课就扔下我走了。
我继续收拾圣小满的东西。她还是喜欢收集各种漂亮的瓷杯子,一个个没重样的。衣服不少,可是有些并不合适她。用得挺旧的瑞士军刀,MP3里全是英文歌曲,名牌化妆品味道很好闻,纯棉内衣跟我用一个牌子的,一些风景照片认不出是哪儿,一板没吃完的避孕丸。除了避孕丸,我把东西都收好。
晚上,勉强陪她吃了点面。消化了会儿开始练功。圣小满则分出一只眼睛瞄着我。
索索,你条件还真是好。她突然说。
那是~当然啊。我特骄傲的端详自己的脚背那饱满而优美的弧线,然后高高的把它举过头顶。
你想过转行没有?万一有一天跳不动了呢?圣小满又问。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大不了跟我妈一样教小朋友呗。
圣小满好像有话要说似的盯着我,然后又沉默了。
我喜欢跳舞啊,不管是不是要一辈子跳群舞,就是喜欢。我对着这唯一的观众做了个Arabesque,然后微笑。
不会啦!圣小满笑起来:你只要用心一点就会很好,其实你看,群舞一出来你最打眼儿,可一旦跳起来你又最空洞,总好像不知在想什么似的。我觉得你要是专心一些一定能成。
啊?是么?我咧开嘴讪讪的笑:哎你去干点别的去,别在这儿打扰我,去去!
赶走了圣小满之后,突然就没什么心思继续练习了,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压腿。据我所知,包括主要演员在内的很多人都在享受这难得的假期而放弃了练功,当他们知道我还每天练功时又是惊奇又是拿我打趣。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我的生活,从七岁第一次穿上舞蹈鞋跟着妈妈学站位开始,练功对于我就像别人都要吃晚饭一样正常。妈妈总是笑眯眯的跟我说:索索的出生就是为了跳舞的。天生的,注定的。如果不跳舞,还能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没有别的选择也没试想过别的选择。圣小满曾经说过,她是一个惯性的破坏者,一旦发现什么事情进入惯性的运转就会想要进行改变,永远不会安于被安排;而我是一个惯性的享受者,很乐于在惯性中周而复始的运转下去。她说她是一个生活上的艺术家,而我是一个表现形式上的艺术家。我认为她的前半句很对,而我却从来不是什么艺术家。所幸的是,这条路不管是由什么选择的,刚好是我喜欢的,这已然不错,还要求什么呢?
吴索索!圣小满的一声大呵吓了我一跳。这就是你的练功啊?小脑袋想什么呢?
我在……那个……思考人生!我换了条腿,开始打茬。
还思考人生,溜号就说溜号得了,一点也不诚实。圣小满坐下来:就说你不专心么,还是我监督你吧。
你哪是监督我,分明是来捣乱的。我嘟喃。
嘟喃什么呢?赶紧……把腿搬起来,高点……再高点~~圣小满翘着二郎腿开始指手划脚。
我一边笑一边假装很听话的照她说的做这做那。这是我们小时候爱玩的服从游戏,圣小满有挺强的领导欲,喜欢出主意喜欢支使别人,虽然我不再是那个梳着小辫子跟在她屁股后的小女孩了,但这种游戏半真半假的偶乐玩一下也很有乐趣。
我记得你小时候脸圆圆的来着,长在你那小身板儿上远看就是一个小火柴头。圣小满上下打量着刚洗过澡脑袋上还顶着浴巾的我说:什么时候长成这样了?嗯,我觉得倒是跟身材配套了。
其实我还是喜欢圆脸时候的样子。变成这样,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过一直觉得是老师打的。我回答。
啊?什么老师打的?还能把脑袋打长了?圣小满又吃惊又好笑。
可能是吧,也可能不是。我也笑了。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在舞蹈学校读二年级。某个盛夏午后的专业课上,我突然注意到窗外的树技间有只橙黄色的蜻蜒,阳光透过树叶照得它翅膀闪闪发亮,那对翅膀不堪这浓烈火热的重负慢慢沉下去,光线就顺着它们的边缘滑掉到地上,摔出点点斑痕。这些让我觉得很美,很安宁,就只顾盯着蜻蜓发呆。正在这当儿,不知什么东西在我头上爆了个巨响,顿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惨白闪耀,好似舞台上被闪光灯愰了一般。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了。陪着我的是冰芬。
她见我醒了,就端着机关枪似的对我一通扫射:哎呀你可醒了,这事儿可奇怪了。刚才在课上你走神了吧,老师就过去敲了你的头一下,奇怪的是你一下子就晕倒啦,然后老师的手就断掉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大家都吓死了,不过医生说你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问题,可是老师的手是真的断了。她特别委屈一直哭,说根本就没有用力。其实我看也是没有用力,可是手怎么就断了呢?老师已经送医院了。还是宣武把你背来的呢。
我云里雾里的坐起来,头不晕也不怎么疼,不过冰芬的话还是理解了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虽然事情奇怪,但真的发生了。事后学校给了老师处分,并开大会一再声明不许体罚学生之类。但我觉得,老师敲的那下真的不算体罚,倒是她断了手还被处分让我特别不好意思以至于以后上她的课一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更奇怪的是,那次之后一星期,我就慢慢的长成了现在的脸型。当时我这颗脑袋由此在学校变得非常有名,没被送去做科学研究已是万幸。所以虽然自己并不喜欢,但也只能接受。只是偶尔会梦见当时的场景,盛夏、蜻蜓和眼前一片闪光的雪白。每次梦见这个都会惊醒,并不是害怕,但总是会醒。
故事讲完了,圣小满的眼睛瞪得几乎掉出来。
你以前怎么没讲过这么好玩的事儿?她倒先问起我来。
你也没问过啊,当年你到学校来找我,满嘴都是爱情信仰之类的也没关心过我的脑袋问题。后来你来这个城市工作,也是跟我吃吃饭就散伙也没关心过我的脑袋的问题……哎呀,那以后就一年没见了。我反驳她。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圣小满明显理亏,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超市的青菜越来越不好,我准备自己想点办法。圣小满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啊?想什么办法?你不会在小区里种菜吧?动那些花花草草的话,物业会管的。我有点不详的预感。
超市里的青菜一看就是化肥催出来的,样子又肥又大,可是营养不多化肥残留物倒挺多,菜市场又关门了。为了未来芭蕾明星的健康,我一定要想办法解决青菜问题!圣小满拿我做掩护。
你不是闲疯了吧?我小心翼翼的问她。
切……你不懂。她一扭身走了。
这是标准的圣氏失恋后遗症。圣小满在失恋以后总要找点事情做,不管做好做坏,只有做点别的事情才能安抚她的情绪。她是个不太向别人倾述也不太表露自己悲伤的人。
第一次她失恋,偷了家里的钱跑到学校来找我,就在我们宿舍住下。然后居然在一家饰品店里找了份工作,做了半个月之后心情大好,就回家向父母认错并老老实实的继续读书去了。
第二次她失恋,她辞掉家里好不容易给她办的工作跑出去旅行,结果钱包被盗差点客死他乡,又差点被当成不良从业人员,最终被人民警察给送了回来。
第三次她失恋,来了这个城市换了工作行业,一个学文科的人跑去搞计算机程序,从零开始。
这一次,我估定她又失恋,我也估定我的花草们活不成了。不过,这已经是她最安全的放泄方式,就由她去吧。果然,第三天,我的花草带着初夏那尚未绽放的香气全部上了天堂。
圣小满拿我的花盆种满了菜种以后心情变好,这让我也很开心。有一天,她送了个日记本给我。她说,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就要学会从生活中吸取养份,这样才能不断的提高自己的综合修养,记日记和读些书是比较简单的办法,何况,既然有爱溜号的毛病就把溜号时所想的记录下来,也许是些不错的内容。我从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写的字也不好看,那个本子被闲置了一周之后在圣小满极度不满的情绪下被迫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