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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桃李东园夜】 ...

  •   翻身稳稳的跨坐在马上,我抬头瞥了一眼河督署那巨大的牌匾,心里叹了一口气。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封志清对我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客气,这让我稍稍放了心。只要他肯上报,我的干系就少了一大半,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只能让河督府衙一级一级呈报上去,不能通过胤禛。至少,不能抢在河督府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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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为,“度日如年”就像“千钧一发”“顶天立地”一样,属于典型的夸张手法。眼看着日子哗啦啦翻过去,院子里的栀子花都开了,我终于深切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京里竟然一直没有消息。他倒是来了一封信,让我“静待消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青羊镇里一天一报信,水一寸寸涨了起来,像匹不安分的野马。我读着一页页纸片,嘴里直发苦。今年的桃花汛安然度过,植树进度也没受影响,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左等右等,实在坐不住了,三天前,我奔至道台衙门,一力劝说道台大人将青羊镇百姓尽数迁进城内。好在每年秋汛水势最险时都会转移百姓,倒也不算逾距,道台大人也就干脆利落地应下了。城中百姓无虞,我的负担可说是轻了不少。

      六月廿日,洪水终于到了。我立马东山,看着滔滔江水如咆哮的黄龙,翻着白色的巨沫奔涌怒号,浩荡而去,心旌摇动之下,不禁微微颤抖。居高临下远远望去,绵延的绿色长堤望不到尽头,在狂风肆虐下,那些高大的槐树左摇右晃,枝叶纷乱,我的心也像风中的树叶,摇摆不定。

      颊上一凉,我打了个寒颤,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了下来,转眼哗啦啦响成一片。肩上微微一沉,兰泽将蓑衣披在我的肩上。

      “你说……撑得住么?”我喃喃。

      没人回答。我茫然转头,兰泽担忧地望着我,什么也没有说。深吸一口气,我接过她手中的斗笠,道:“下去看看。”也不等她反对,拨马而去。

      东山荒芜贫瘠,海拔只有几百米,却是青羊镇一带最高的山,到堤上没有直接通达的路,我只能先下山,再绕过半个镇子。雨越下越大,下山的土路泥泞不堪,尽是乱草碎石,马蹄打滑,只能牵着马慢慢往下蹭。冲进镇子,我策马径直往城外大堤上去。大雨倾盆,街上稀稀落落没有人烟,马蹄敲打在被雨水冲得发亮的青石板路上,耳边只听得到哗哗的雨声。

      忽然对面远远奔来一骑,马上的人远远扯住缰,立马放声道:“是小姐么?”

      声音很熟悉,是先前遣到青羊镇的人。心里一沉,我也扯了扯缰绳,缓声道:“情况如何?”

      那人取下斗笠,在马上行了一礼,煞白着脸道:“急报小姐,青羊镇大堤……危在旦夕。”

      我呼吸一窒,眼前黑了黑,身子软得几乎跌下马。大家都默不做声望着我,等我发话,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勉强道:“河督府和道台衙门……”

      “都去人了。”

      抬头望向城外,似乎能看到那条绿色的长堤,堤上满满的槐树,那是我种的,一抔土,一瓢水,一棵一棵,是我种的……

      我打了个寒噤,眼神迷朦。这铺天盖地的雨水,好像都化作了茫茫的雪,染得整个世界如一张素白的雪笺,是谁折了一枝梅,是谁握着我的手,是谁一笔一划写着什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清泉一样的声音,是谁?

      突如其来的凉意将我陡然惊醒。简陋的竹笠和蓑衣再也挡不住狂风骤雨,雨点斜斜落在身上,落进衣领,冰冷刺骨。幻觉,那不过都是幻觉,眼前没有人能给我遮风挡雨,自己惹的麻烦,还是自己来解决吧。

      “兰泽,”我咬咬牙,“你回去收拾东西。其他人跟我去城外。”她的脸色煞白,抖着嘴唇深深看了我一眼,扭头打马而去。谁也不知道堤垮后会怎么样,我书房里有些东西却是万万不能失落的。兰泽一反常态的沉默和决绝让我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与意志力,也许情势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控制,也许——我能做到!

      握了握拳头,我挥鞭:“驾!”马儿奋蹄向城外奔去。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几声低沉的闷雷滚过,天地间风云变色,暗沉沉一团。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堤上堤下乱成一片,无数人奔跑着,撕扯着嗓子喊着什么,扛着麻包的人们往来不绝,飞快将一袋袋沙和土扔到江水里。

      我飞身下马,落地踉跄了一下,这才发现腿早就冻僵了。裤管湿透,紧紧贴在腿上,寒浸浸,一双脚更是没了知觉。顾不上活动筋骨,我拖着双腿跌跌撞撞奔向大堤,刚手脚并用一步一滑爬上去,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吼道:“你怎么来了?”

      我拨开额前的乱发,看清眼前的人,不觉一怔:这不是那个……

      “徐……士祯?”我吐出嘴里的雨水,惊讶地匆匆掠了一眼,他今天没穿长衫,一身短打扮倒像个跑马帮的,也没穿蓑衣,身上早淋得透湿,一双腿更是裹满了泥,跟那天风流儒雅的名士做派完全是两个人。“真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没搭理我,阴沉着脸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有良心。”

      我见他脸臭臭的,也没好气起来:“见鬼的良心!我要不来,官老爷们还不逮着空子?一口黑锅扣下来,没事也有事了!”

      他眼神闪烁,冷笑道:“不听我良言相劝,如今又如何?”我懒得跟他浪费时间,袖子一挽就去搬沙包,他握住我胳膊的手猛一用力:“区区女流,焉能济事?这里用不着你,回去……”

      “你闭嘴!”我恶狠狠盯着他,满心不可思议:“大叔,大爷!我叫你大爷成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少啰嗦两句?”带来的人早已混进人群帮忙搬沙包土包,我用力一夺挣开他,不管了,多双手多分力,能撑一会是一会。

      用尽全身力气抱起一包沙土,我努力学着别人的样子把它扛到肩上,抡圆了一甩,沙包重重磕在我的肩头,带着我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泥水溅了满头满脸,我也顾不上擦,一骨碌爬起来又去搬沙包。刚直起腰,手上一轻。

      “道台、县令跟河督大人都在那边,”徐士祯阴沉着脸抬了抬下巴,把沙包扛在肩头,弯腰朝江水走去。

      顾不上愣神,我抹掉脸上的雨水和泥水,不远处几个身影站在树下朝着江面指指点点,瓢泼大雨中辨认不出他们的模样,不过身周几米都没人,应该就是那几位大爷了。一步一滑,我还没走到就急不可耐地扯开嗓子,试图在一片嘈杂中让他们听到我:“几位大人!何时让堤上的人撤走?”

      河督大人最先看到我,习惯性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顿了顿,道:“程公子?”不待我应声,又道:“这里人手足够,公子请回吧。”

      回去干嘛?方便你甩黑锅?我沉下脸:“封大人,在下今天来,就不打算回去了。”这话……呃,似乎有点不太吉利。道台和县令同时瞪了我一眼,我不禁苦笑,道:“三位大人给在下交个底吧,还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道台大人看了一眼封志清,“程公子既有心出力,留下自然最好。”我心一沉,虽然早有准备,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瞥一眼浑浊翻涌的江水,水面离堤面已经不到四尺了,这么大的水量,就只单凭大堤,也会有些吃力,更何况……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槐树,只听封志清说道:“一时三刻垮不了。等冒了水再说。”我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暗黄色的天被照亮了一瞬,我一哆嗦,恨恨看了一眼他头顶上摇来晃去的树枝,怎么就没有雷劈死这家伙?

      “冒水就来不及了。”道台大人干脆利落,“堤上总有千余人,封大人,这个责任你我可担当不起。”封志清不说话,阴测测瞥了县令一眼。县令一直很聪明地没吭声,有这两位在,他的意见的确无关紧要。此时见封志清眼光扫来,忙应道:“堤何时会垮全无把握,撤得早了,他日未免……未免有负圣恩。但堤上人命……唉,倒也为难。”

      说了等于没说。我强自抑制住揍人的冲动,咬牙道:“封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实在守不住,保住人命要紧!当兵的命也是命!”

      封志清脸色铁青,冷笑道:“莫非我封志清是个草芥人命的昏官、酷吏?你们睁大眼睛瞧瞧这些人,”他抬臂一扫,“一大半都是青羊镇的百姓!人倒是撤走了,田地呢?房屋呢?牛羊呢?我说不要了,他们肯是不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桃李东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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