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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幔卷炉烟芳】 ...

  •   陶泓眼中露出欢喜的光芒,展颜道:“知道以退为进就很好。”我头也不抬,一面端详着棋局,低低笑道:“你方才那一手围魏救赵难道不是绝妙么?那一步虽然还不能让白棋起死回生,但却可以让黑棋感到威胁,也就是压力,或者说让黑棋紧张一下。如果黑棋回过头去考虑自己的安危,那么白棋这里就可以喘一口气了。”

      说到这里,我索性直起身子,嫣然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陶泓直直地看着我,目光闪烁,倒似百感交集,半晌方低低道:“以你的立场,不得不入这一局么?”

      心上泛起一丝褶皱,目光也不禁柔和了几分,我感喟着,淡淡一笑:“大哥是聪明人,怎么也说起糊涂话来。无论当年抑或现在,立雪不过是一枚小小棋子,弈者落子何处,岂会由我而定?”

      他的眼中掠过几分怜惜,几分黯然。我长长一叹,微笑道:“何必多想。毕竟全盘看来,黑子的赢面还是极大的。不管放在何处,我这颗棋子已然落定,局中虽有我,却无关其后大局了。下面的棋要怎么走,还得看四王爷,不是么?”

      这是我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这么多天,辗转着,权衡着,踟蹰着,说出口的一瞬,反而松了一口气,感觉放下了胸中大石,顿时轻快不少。我应该庆幸的,当初承诺“与子同袍”的人,是我。而今毕竟仍和他在同一个战壕里,不是么?然而心里多少存了几分自嘲:绕来绕去,原来终究还在这张棋盘上,终究还是旁人的一颗子。

      把话说到明面上,对我和陶泓都有好处,可他听到这儿,却是浑身一颤,迅速抬头看我,眼神复杂。我微笑道:“你干么这样看我?以为我是车,是士?不过是个过河的小卒子——”我信手拈起一颗黑子,“啪”地打在了棋盘上,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城门一度失火,不幸殃及,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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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纷至,花香袭人,午后的阳光从碧翠的竹林间筛漏而下,镀在我的身上,星星点点,金光闪耀。

      好像就是秋天了。阳光顿时变得完全不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一样的耀眼,可是,毕竟是秋天了,那种光线那种味道已经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树木葱绿的南方,到了秋天,心情仍是微微怅然。想起在京城的时候,秋天走在树下,叶子飘落的时分,总觉得人生无趣,如此冗长。“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应是枕得残荷听雨声了吧。经过荷塘之时,还能见到一些绿色,可是很快的会看不到了,而京城,应是也弥漫着秋的气息了。那些梧桐叶,几时飘落?它们是否还记得我怎样的从树下经过?

      自陶泓离开,我接管了四川这边的生意,两年多时间里他只来过四次,随同而来的还有陆陆续续九十船红松和云杉。小汤山行宫前年开春就已动工修建,四川运去的木材虽只是极少一部分,但已占了蜀中入京木材总数的极大比例。

      也就是说,当初拟定的计划已初见成效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竹叶,秋初的阳光已经可以直视了。我眯眼看了一会儿绿玉般剔透的叶子,微微闭上眼睛。手里的信纸在渐起的秋风里飒飒有声。

      和之前的每封信一样,纸上没有一个字,只画了一面纵横各十九道的棋盘,还有密密麻麻的棋子。圆圈代表白子,黑点代表黑子,不到一年的时间,黑子已经稳稳占据了大半江山。

      已经得了先机,再加上京里的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形势在缓缓的悄然变化着。年初曾被视为劲敌的孙记木行,除了在东北一地因根基扎实而大占上风以外,云南、两广基本已是“黑子”的天下。陶泓几次闲聊时似有意似无意的暗示,外加我自己冷眼旁观,默默留心,许多纠葛在心的疑问,答案也都渐次浮出了水面。

      自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皇帝以复废太子告庙,宣示天下,京里的争斗越发到了白热化的边缘。皇族夺嫡遗风和朝廷政见之争丝萝藤缠,五色迷离,多种势力此消彼长,暗中争较,诸多内情虽不能详知,亦可以想见。

      争朝堂上的圣眷,朝堂下的派系,更要争朝堂外的软实力。万事归根结底,总脱不了一个“钱”字。早在皇宫那几年,我就知道八爷背后的钱袋子其实是九阿哥。当年四爷和十三清理户部时,十三也曾简单提起八爷为几位大臣赔还巨额欠款的事,那个数目可真不算小。

      我当时还惊叹不已,连连咂舌:“难不成几位爷个个儿都腰缠万贯?”

      “腰缠万贯?”十三懒懒靠在椅背上,哈哈一笑,“别人我不知道,你十三爷倒是个正儿八经的穷光蛋。真说得上这四个字儿的,数来数去也就是九哥了。”

      这个话题十三不愿多说,可还是被我多多少少套出了一点儿。据说九阿哥在南方做盐生意发了大财,另外还有项业务,就是派人从东北向内地走私人参。私自挖参是朝廷严令禁止的,可九阿哥做得隐秘,便是偶有人知觉,既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更犯不着为这个得罪八爷和九爷。九阿哥生意做得大,涉猎自然也就广了,他确实也是行商的奇才,丝绸、茶叶和木材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孙记”就是他名下最大的产业之一。八爷就利用九阿哥提供的财力支持,结交三教九流,朝堂内外,以此积蓄自己的势力和政治资本。

      要打压八爷党,自然不能漏过了他们的钱袋子。这几年来的明争暗斗我是一概不知,只有眼前木材生意这一项,四爷已是十足占了上风。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风景依旧,心中却有些茫然。陶泓上次来的时候说,正月里八爷就被皇上停了食俸,不管是在他的棋盘上,还是账房里一摞摞的账本里,四爷都是赢的那一个。七年以后,他将会是最后的赢家。而我的角色,就是一架拼命运转的巨大机器里一小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完成我微不足道的使命。

      离结局一步一步的近了,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胆怯起来。

      瑟瑟秋风已带几许寒意,吹得我微微打了个寒颤,长吁一口气,我站起身准备进屋,心中不免自嘲:程立雪,浮浮沉沉这些年,你还是没有半分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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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马上就要到了,城里有一年一度的菊花会。兰泽一直张罗着要去看,我本来无可无不可,渐渐也被她撺掇得来了兴致。还没到正日子,陶泓忽然到了。上封信刚到没一个月,之前也没有信儿说要来,我看着他风尘仆仆地进了门,一头扎进了房里,晚间都没出来,知道事出有因,满腹的疑惑也只有暂且咽下。

      一夜都没睡安稳,梦里乱七八糟,醒来却茫然不记得,只是头重脚轻,脑袋又涨又痛。兰泽正在给我轻轻揉着太阳穴,门上轻响两声,一人道:“立雪,起身了么?”

      我忙应了声。陶泓推门进来,脸色竟然也颇憔悴。他瞥了兰泽一眼,道:“这是怎么了?”我示意兰泽停下,道:“就是昨儿晚上歇得不安稳。这回又是怎么了?昨儿个书房里的灯又亮了半夜。”

      陶泓面色疲惫,半晌才道:“前些时黄河决口的事儿,你约莫也听说了?”

      黄河在历史上是一条有名的“害河”,一经泛滥,夺命无数。淮河流域的豫东、皖北、苏北和鲁西南地区成了黄河洪水经常泛滥的地区,上月,黄河北决山阳县、高家堰十四处,汪洋四百余里,这些事我也已听闻。

      他见我点头,续道:“蜀中离江苏路途遥远,灾民尚未流落到这里,不过江浙一带就不然了,情势很严峻。”我问:“严峻到什么地步?”他道:“饥民已逾十万。”

      我倒抽一口凉气,呆呆半晌,方道:“朝廷的赈灾粮也到了吧?”

      他黯然道:“要说的就是赈灾粮。朝廷历年在河运上投下的银子何止千万,哪知道一面治着,一面还是出了事儿。皇上龙颜震怒,已处置了工部几位大人,江浙一带大小官员换的换,撤的撤,那也不用说了。”

      我怔怔半晌,道:“那赈灾粮……”

      “当然要发。”他揉了揉额头,“户部拨了银子,数目不大。虽是杯水车薪,到底能解燃眉之急。麻烦的却在后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赈灾不仅要救济灾民,一系列的后续工作样样都要钱,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灾后重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幔卷炉烟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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