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玉阶生白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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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日，康熙谕示诸皇子及满洲文武大臣，正言道：“今胤礽事已完结，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朕断不姑容也。”又援引清太祖努尔哈赤置其长子褚英、清太宗皇太极幽禁阿敏、礼亲王代善劾举其子孙等坏法乱国均正典刑之例，告诫诸皇子大臣：“宗室内互相倾陷者尤多，此皆要结党援所致也，尔等可不戒乎？”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儿犯嘀咕：要说结党，别人我是不知道，眼前最扎眼儿的，还要数八阿哥。朝堂上的境况我虽无从知晓，但只要稍稍留心一下宫里的情形，马上就心知肚明了。这紫禁城里的人情冷暖，就像是一个再精确不过的风向标，我好像听见了深宫之中无数的窃窃私语声，转过脸儿来，尽都化作了满面笑容。
事实上，从九月初，八阿哥就受命署任内务府总管事。内务府……它是掌管着宫禁事务的机关，地位特殊，是皇帝身边的要害部位，往往由皇帝最信任宠爱的皇子或宗亲掌管。
最最重要的是，内务府前任总管凌普，是废太子的亲信，如此一来，等于说废太子的大权旁落到了八阿哥的手里。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敏感时期，这一任命也许被许多人暗自看作了“圣意”。这些朝廷重臣、宗室豪贵们常年生活在诸强的势力夹缝之中，依附为生，对于形势的判断极是敏锐。废太子风波后各派系之间的争斗，虽然表面尚未到达惊涛骇浪之境，但暗流汹涌却是一览分明。各方势力彼此攀附支援的微妙处，他们岂会看不出来？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我捧着一卷《史记》，恍然出神。
人已今非，想当初袁绍一统四州时，无意预立继承人，沮授曾以“逐兔分定”来劝谏：一个兔子在街上跑，很多人在追，有一个人捉住了，企图得到的人就会停止行动，这都是因为兔子已经归捕获者的缘故。
而今，“鹿”也好，“兔子”也好，都一朝易了主人，是否也是“高材疾足者先得”呢？
作为放出这只“兔子”的人，康熙始终高高在上，不动声色地冷冷注视着这一切。既没有打压风头正健的八阿哥党，也没有将幽禁在咸安宫的废太子作进一步处置，只是召集了诸皇子，说道：“十八阿哥病亡，又有胤礽之事，‘朕心伤不已，尔等宜仰体朕心，务存宽厚，安静守分，勿与诸事，兢兢业业，各慎厥行。’”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既像谆谆叮嘱，又似暗含警示。深知太子即将复立的我，心中自是凛然。
然而，风口浪尖上的其他人却都恍若不觉，宫里的流言更是嘤嘤嗡嗡，愈演愈烈，竟无一日断绝。作为旁观者的我，心中不由暗叹：利欲熏心，果不其然！除此之外，还隐隐有着一星不详的预感，总觉得未来还酝酿着一场始料未及的风暴。
比起暗流汹涌的朝堂，永寿宫则完全是另一番情景。毕竟八阿哥圣眷正隆，永寿宫内外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轻松和愉快，人人面有春色，仿佛连鸟儿都叫得格外欢悦。这种气氛或多或少感染到了我，这些时日以来心中充斥的寡郁之情，无形中也冲淡了许多。
“小语，快点儿呀。再耽搁一会儿就不用去啦。”碧云回过头来，轻轻跺脚，似嗔似喜。
我忙答应了一声，努力举着食盒儿，一溜小跑儿跟上了她。
“嗳，慢点慢点，小心摔了碗……”
我耸了耸肩，笑眯眯道：“你到底是要我快呢，还是要我慢哪？”
碧云斜了我一眼，也忍不住“嗤”地笑了：“不跟你耍嘴皮子！快走吧！永和宫可不算近。”
对了，永和宫。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面前七拐八绕的御花园，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唉，双层的盒子，碗碗碟碟塞了个满，分量可不轻呀……走了这半天，胳膊又酸又痛，还真有点坚持不住了。
看着碧云心急火燎的样子，我不敢再提休息，只好龇牙咧嘴地跟着她后头。同样都是红梨木描金漆盒儿，为什么她就端得轻松加愉快，我就这么吃力呢……
永和宫比永寿宫明显大了不少，园中的花草树木却不及永寿宫多，庭院的布置也是中规中矩，说好听了叫庄重，说难听点儿就是单调。不过，廊下两株白梅倒是品相不俗，再过两个月盛开的时候，不知又是怎样一种动人风姿？
我正侧着脑袋欣赏，前面永和宫的女官秋月已经打起了帘子，笑对我们福了一福：“劳烦两位姐姐。”秋月是德妃跟前一等一的得意人，我和碧云忙浅笑还礼，端着食盒儿恭恭敬敬地进了屋子。
一进门儿，一股馨香之气扑面而来，让我呼吸一窒。还未及抬头，碧云在前头已经口称万福，行礼如仪，我忙跟着弯了弯膝盖。
这还是第一次来永和宫，说起来，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正眼看德妃。白皙的脸盘儿，挺直的鼻梁，含笑的眼睛半眯着，不经意闪过两分威严，浑身上下透出一副满清贵妇特有的雍容气度，与良妃江南女子般的婉约柔美大相径庭。
我不敢久看，不着痕迹地低下了头。耳边听得德妃温言道：“难为你家主子惦记着，上回偶一提起，她就记住了。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你们替我带个话儿，就说多谢妹妹想着，等身子大好了，我再去妹妹那儿亲自道谢。”
“娘娘说哪里话来。”碧云忙恭恭敬敬地接了话，“主子说了，东西不好，是个心意。德主子上回尝的荷叶粥因错了时节，改了菊花粥，新鲜菊花加冰糖、薄荷熬的，最是清心败火。娘娘病中口淡，用了也觉清爽……”
两人打太极似的一唱一和，我听得只想打呵欠，不一会儿就走了神儿。正昏昏欲睡，忽听门外一阵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响亮。脚步声在廊外停了下来，秋月清脆的声音随即带着笑响了起来：“主子，十四爷来给您请安了。”
“哦……”德妃眼睛一亮，面上立刻带了笑容：“叫他进来。”
靴声复又响起，一脚迈进了门槛儿：“儿子给额娘请安！”
声音清朗朗的，果然是十四阿哥。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我不禁也低头微笑。和碧云两人一起给十四阿哥行了礼，他正走到椅子边儿上弯腰待坐，忽然“咦”了一声，又站直了：“这不是小语嘛？”
我没想到低着头也给他认了出来，忙又弯了弯膝盖：“奴婢在。”
一直未抬头，只看见他的靴子动了动，似乎想朝我这边儿走过来，刚抬了抬脚，又不留痕迹地缩了回去，“吱嘎”一声轻响，他已经利利索索地坐了下来：“这可真是巧了！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我恭敬道：“回十四爷，奴婢奉良妃娘娘之命，给德妃娘娘送来几样清粥点心。”十四阿哥饶有兴味，问道：“哦？都是什么点心？”
我说：“菊花枣糕，菊花粥，金丝馅饼，还有新晒的菊花茶。”
十四阿哥笑道：“额娘，您瞧我说得不错吧？小语最是个心灵手巧，新奇花样儿多的是……”
这次的点心可不是我做的呀！嘴角微微抽搐，却不敢多嘴解释，只好装作惶恐害羞，赔笑着福了福，道：“十四爷的话奴婢可不敢当……”
“好了，兴许你们主子还有吩咐，我就不留你们了。”德妃仍是微微笑着，面色慈和，“务必替我把话儿带到。”
我心里干笑了一声，又招不待见了？这可不能怪我呀……
两人又行了一礼，退了出来。碧云神色自若地迈出了门儿，对刚才的情形好像完全没注意，含笑道：“小语，你独个儿先回去吧，娘娘吩咐我到前头给八爷的小厮儿带句话，我自个儿过去就成。”
我默默回想了一遍回去的路，确定没问题，于是点头各自走开。可是呢，事实往往是出人意表的，实在没有办法不佩服自己的路痴本质——我还是迷路了……
不禁苦笑起来。绕了好大一圈儿，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对了方向。我这才放下心，沿着那个小太监所指的方向，绕过一排假山，顺着湖边的石子儿路直走到底。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这地方有些面熟。什么时候来过了呢……我一向甚少在宫里走动，这么大一面湖水，应该有印象的，这倒是奇了……
思忖了半晌儿，我抬头四下张望着，心中猛然一震，慢慢儿停了脚步，望着前面那个沉默的白色背影，呆住了，心脏像被一根细细的丝线缠住了，牵扯出一丝丝恍惚的痛楚。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十三阿哥的地方。
碧绿的垂柳如今光秃秃的，没有了如火如荼的春花，更不闻悠扬的笛声。那个横笛的阔朗少年，一晃眼不见了，换作了眼前这个孤单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玉阶生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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