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清光犹为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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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来，四爷驾车倒是一把好手。”我笑吟吟道。面前的门帘儿半掀，松松的挽着，他坐在车前挽着缰绳儿，背脊挺直地坐着。
“你看不见的多了。”他似乎笑了笑，“很多事情其实显而易见，不过你没有留意罢了。”
这话有些耳熟，仿佛在哪儿听过。我想了想，记不太起了，甩了甩脑袋，暂时不去理会，笑着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车前，拍了拍他的肩：“烦您让让。”
他笑着将鞭子腾到了右手，左手扶着我颤巍巍地坐在了身边。我吁了口气，拍拍车辕，笑道：“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他笑道：“如此才有趣。前呼后拥的跟一堆人，只剩下端坐车中了。又不是游街示众。”我们一起低低笑了起来。
他轻轻地甩了甩鞭子，马儿缓缓地加快了步子。我望了望前面，道：“咱们这是去哪儿？”他嘴角含着丝笑，说：“上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喜洋洋，脸上更是笑意盎然。他瞧了我一眼，失笑道：“怎么像个孩子？一说上街就这么开心。”我想也没想，顺口说：“重点不是去哪儿，而是跟谁一块儿去。”他一顿，微微笑着握住了我的右手。我脸上发烫，假装没发现，嘴角儿却忍不住悄悄的弯了起来。
一时静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心中尽是喜悦平安，不想打破这样的气氛。原来“无声胜有声”真是有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句很久很久以前的句子：你微笑着不说什么，而我觉得这就是我已久候的。一时百感交集，微微低头，心中思潮起伏。
小小的青石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远处灯火萤萤，笑语声声，街市如昼。他轻轻勒住了车，转头微笑道：“到啦。”
我也不等他来搀扶，撑着车辕一跃而下。他笑着摇摇头，叹道：“难怪十三弟说你投错了胎。”我努了努嘴，喃喃道：“要我扮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千金，还不如骑马打仗的好。”
他把鞭子掷到了车里，淡笑道：“说到骑马，听说你得了一匹好马儿。”
我一愣，笑道：“是啊，它叫凌云，还救过我的命呢。现在在十三爷府上，是十八爷替我寻来的……”说到十八阿哥，不禁有些黯然，缓缓垂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若无其事道：“十八弟年纪小，眼光却不错。蒙古额鲁特部又是个出好马的地方，难怪这马如此神骏。”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抿着嘴，淡淡注视着前方，嘴角儿慢慢泛起一丝笑意。
这里并不像正阳门一带那么繁华，临街只有一些小小的店铺，这会儿也已经关了门，擦肩而过的行人三三两两，笑语晏晏。我东张西望，奇道：“一更三刻就要夜禁了，这儿怎么还这么热闹？”
他微微一笑：“就是因为地方偏僻，反而没那么整肃。不到一更三刻，绝不会收市。”原来如此，我这才了然。四处看看，没有牌匾相望，商众云集，也没有六必居、合香楼等林林总总的名店，街道两边尽是走街串巷的小贩，烧一车炭火叫卖烧饼，摆两担鲜果吆喝不休，几块木板搭就一间小棚，萤萤数灯如豆，反倒说不出的可爱。这就是宫里永远也看不见的人间烟火吧？
我心中喜悦不禁，索性放开说笑，一会儿嚷嚷着要吃糖葫芦，一会儿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看捏面人儿。他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笑着看我，陪着我笑闹。
走到路边的小铺，我看着锅灶间袅袅的烟雾，顿时有些挪不开腿。他低笑道：“又饿了？”
脸一红，我硬着头皮道：“午间用了半碗碧梗粥，一直到这会儿都还没吃东西呢……”他指了指我手中的糖葫芦，低头笑道：“哦？那这是什么？方才的桂花糕、酱驴肉这会子在哪儿？”
我假装没听见，径直走到木凳前坐了下来，敲了敲小桌，大声道：“老板，来两碗三鲜面片儿。”
小铺里三三两两，坐了三四桌儿，几步外的墙角围满了人，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我正好奇，人群轰然一声叫好，散开了一条缝儿，伸着脖子一看，眼前一亮，一位少女盈盈而立，葱绿衣裤，明眸皓齿，手持竹板，正捧着一面锣低身下拜。四围的人群扔了几个铜子儿，一哄而散，虽然微薄，少女却不以为意，欢欢喜喜地回过头去，向着身后拉琴的小伙子嫣然一笑，走上前替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喁喁而谈。
我心中温暖，转头望向他，两人相视一笑。心念一动，我看了看那对卖唱艺人，低笑道：“想不想听我唱歌？”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未及开口，我抿嘴一笑，盈盈起身，走了过去，屈膝福了一福，含笑道：“京城卧虎藏龙，不知还有二位这等人物。初次相会，我愿献唱一曲，抛砖引玉。”
那绿衣少女微一愣怔，嫣然道：“不知姐姐想唱什么曲儿？”
我低身哼唱了一遍，那两人面面相觑，随即含笑朝我微一点头。转身走到了场子中央，见那少女横笛就唇，少年轻扯琴弓，温软缠绵的小曲悠悠荡荡地颤然响起。
我轻敲竹板，含笑看向他，启唇婉转而歌：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嗳呀嗳哟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一管竹笛，一把胡琴，单薄的伴奏比不上宫里乐工的娴熟雅达，吱吱呀呀，倒像是村野间的欢然笑语，另有一分动人心处。我一瞬不瞬地含笑望着他，他的影子在跳跃的一星烛光下格外温柔。
“……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嗳呀嗳哟郎呀
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嗳呀嗳哟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灯火昏黄，他定定看着我，眼波像三月里盈盈的春水，清亮温柔，几步之外，隔着渐渐聚拢的人群，他的眼神四面八方千丝万缕，仿佛藏着几千几万年的斗转星移、日月光华那般神采流离，如一支锐利的箭，破空而来，射中了我的心脏。一切似真似幻，我如痴如醉，颤颤抬手按住心口，恍惚觉得，这个瞬间是要被记取的，我注定忘不掉他的眼睛，这一生，一世。
月亮渐渐的升了起来。我们并肩走在幽暗的小巷里，他轻轻将我的手握在掌心。月光如丝缎般缕缕而下，我抬头，白海棠花瓣一样的云朵静静地簇拥着一轮圆月。
一切都如此静谧美好！我满足地轻叹一声，轻轻地向他靠了靠。他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马车还静静地停在巷口原来的位置。我坐了进去，他也跟着弯腰进了车厢，坐在了我身边，默默不语。我心中奇怪，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怎么不去驾车？”他捉住我的手，合掌密密握住，我脸上一热，正欲夺手，掌心忽然一凉，被塞进了一件什么东西。借着竹帘上细细筛下的月光，我摊开手心，原来是一块玉。
月光下是淡淡的透明，洁白无暇的玉色，雕琢成一尾轻盈的小小羽毛，长不盈寸，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吹一口气，就会悠悠然从掌心里飘走飞去。
我又惊又喜，抬头笑道：“小羽——小语？”
他顿了顿，失笑道：“花了许多心思，你倒好，一语道破。”
我不禁有些得意，扬眉一笑：“谁叫我蕙质兰心！”
他忍俊不禁，喃喃低叹：“小语，小语。”我微微笑着，答应了一声。他不言语，轻轻握着我的手，半晌忽道：“唱首歌吧。”
我侧头道：“怎么？还惦记着我方才绕梁三日的妙音么？”
他耸肩低笑，将我轻轻揽到怀里，我靠在他的肩上，也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想了一会儿，眼眸一转，轻笑着柔声道：“给你唱，你要记住，好不好？”
他微一动，似是点了点头。我浅笑着，轻声唱道：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儿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温软低徊的曲子，自有它的情致，便似温软缠绵的吴侬软语，如诗如梦的江南小曲，击板合奏，轻歌曼舞，不说人间情和恨，只将诗酒醉华年。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黑暗中也能看见他清亮如星的眸子，我双颊酡红，感觉到他的双臂慢慢收紧，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他缓缓俯下头，温暖柔软的唇柔柔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脑中嗡地一响，天旋地转，我软绵绵地环臂抱着他，眼前一片迷蒙，仿佛看见柳絮飞过了小桥，蜻蜓低掠过草丛，细雨敲碎了池塘，荷叶染碧了月色……胸膺中充盈着无边无垠的欢愉喜悦，仿佛又回到了天地鸿蒙初开时分，那样一种不由分说的甜蜜、惊喜与酸涩。闭上眼，泪水如春水决堤，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哭呢，还是在笑。朦胧间觉得，自己变作了手中这片细细的羽毛，流云一般悠悠飘荡在无穷无尽的天地之间。手心里好像握着一块冰，又好像握着一团火，凉的凉，烫的烫。
似醒似醉，听到耳畔他的声音，融融带着热气，喃喃低如耳语：“我要你一辈子都这样为我唱歌。”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清光犹为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