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尽日不成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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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的夏，比往常要来得更早一些。刚入六月，天气就反常的热，炫目的日光反射在白色的帘幕、白布上，明晃晃地刺眼。太阳落山后，暑气蒸腾而起，闷热难耐，直到中夜依然没有散去。再加上窗外一浪浪的虫声蛙声，实在让人心绪烦躁。
墙角边的冰早化成了水，也不知躺了多久，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有些艰难地翻身而起，唤了一声。“吱呀”轻响，晓霜擎着烛台走了进来，悄声道：“格格？”见我额上沁汗，道：“是不是天儿热，歇不安稳？奴婢给您打扇。”说着取了墙上挂的泥金羽毛扇子，半跪在脚踏上一下一下扇了起来。
气温太高，扇出的风都是温热的。我倚在床沿，望了望檐下昏暗的灯笼，道：“什么时辰了？”
晓霜道：“刚过丑时。”顿了顿，又道：“格格，冰化得差不多了，奴婢去换一盆。”
我摇摇头，推开扇子，吃力地磨过身：“躺得浑身乏力，扶我下来走走。”
晓霜忙丢下扇子，扶住了我的胳膊。站稳身子，我拢了拢披散的头发，想了想，决定不梳了。反正大半夜的，谁也瞧不见。
披了件薄衣，晓霜搀着我缓步而出。听松阁没有回廊，出门就是一个阔朗的院子。在阶下站了站，透过疏朗的树影，果然有一星灯光。我们绕过花架，沿着石子路走了过去。远远看见门口站着高福，头一点一点，勉力支撑着困意。见我们过来，忙抖擞精神，赶近几步哈腰打了个千儿，压低声音：“给主子请安。”
我点点头，也放低了声音：“皇上还在看折子？”顿了顿，又道：“晚膳什么时候进的？”
高福道：“回格格，皇上子时从寿皇殿过来的，没进晚膳，方才要了茶。”
我微蹙眉，道：“叫膳房热点儿梗米粥来。”想了想，又道：“多放些糖。”
膳房日常不断火，日常吃食热热就有了，只是胤禛向来不喜甜食，高福听了这话不免一愣，忙又弯腰应了一声，去了。我看了看透着微光的窗纸，轻轻一笑，推开了门。
悄步走进里间，刚走到门边，先看见堆积如山的折子，左边一摞，右边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烛泪堆堆叠叠，火光闪烁不定，他伏在桌上，脸朝着我这边儿，眼睑静静阖着，已然睡着了。
我对晓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绣凳上悄无声息坐下了。摆手示意晓霜出去，待她关上门，这才转头细端详胤禛。他鼻息沉沉，睡得正香，左手支额，右手还紧紧攥着毛笔。我无声笑起来，又怕墨迹污了折子，放轻了手脚去取毛笔，刚凑近，烛光一晃，映着折子上几行字，我随意瞥去，不由一怔。
“……朕安。你实在为朕放心，实力不能撑，也顾不得丢丑了。况受过暑，一点热也受不得，只得以身荷之重，着实惜养，不必为朕过虑。……”
胤禛因早年中过署，故而特别怕热，太后薨逝以来，虽天气酷热非常，他依仍然坚持守灵，该遵循的礼节说什么也不肯马虎半点，几日来已是数度昏阙，身体不支。我知此事不能劝，私下却难免感伤担忧。此时见了这几行字，只觉心中灼痛，酸涩难耐，握着笔杆的双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门上两声轻叩，传来高福的声音：“主子，粥热好了……”又没了声，想是被及时拦住。我怔怔坐在绣凳上，看着他沉沉睡着。那些字是写给谁的？想必是亲近的臣子，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只是眼前这张睡颜，没有负气，没有愤懑，只是疲倦，遮也遮不住的、深深的疲倦。可是，手中的毛笔偏又握得那样紧，我微微使力，再使力，依旧纹丝不动。收回手，我呆呆看着他鬓角的一抹浅灰，在烛光映照下那么明显。
既然累了，为什么不放下呢？
咬唇一笑，笑容苦涩。我总是在想一些毫无意义的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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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间，秋色洗过了亭台，一抹红意染上了黄昏的小院。天尽处将要褪去的霞光如红似火，渐起的晚风舒爽清朗，很是怡人。
“晚時正好赏月。”胤禛放下茶，含笑说道，“前儿个呈的黄酒醇得很，十三弟一定喜欢。”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想到晚间能见到十三，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又深了。真的是很久不见了呢。虽说总能从胤禛口中听到他的消息，但自从太后薨逝，总有小半年没见面了。一则我的身子时好时坏，精神也有些不济，再则十三也一直病歪歪，腿疾好了又发，总不见好转的迹象。胤禛提起来就忧心蹙眉，也不知为这操了多少心。我也私下翻过几页医书，自然不得要领。悄悄瞥了胤禛一眼，难得他心情舒畅，还是不要提了吧。
“他啊，一定端起来就舍不得放下。”我偏偏头，丢开那些纷杂的念头，想象十三贪婪喝酒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胤禛想了想，也跟着笑起来。抬手饮一口茶，不经意环视，笑道：“十三弟往年就说过，你这院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虽无回廊转阁，胜在清静自在，一年四时皆有景可看。比如这两棵红叶，夏天刚移来时竟瞧不出，如今再看，可以入画了。”
我正挺直了腰，试探着调整着身后的垫子，下人都遣开了，胤禛探身帮我整理着,又扶着小心翼翼重新躺好，我吁了口气，得意笑着扬了扬眉：“那是，也不瞧瞧主人家是谁。”伸了个懒腰，道：“先前后院墙跟前没种什么树，看着有些乏味，尤其是夏秋之时，外面高树花丛，落叶缤纷，里面却太过冷清，所以移了两株。”
他瞥了眼院子另一边的墙根，取笑道：“记得你还种了几株好菊。刚搬来那阵子还热心得很，临了正开得好，怎地又丢开了？”
我半躺在竹椅上，正好能看见满树的红叶。愣了一会神，说：“可能是岁数大了的缘故，怎么看叶子总比花儿好。说也奇怪，这架上的青藤，转红的枫叶往年宫里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轻描淡写看过了，总没入心。年轻人才爱花儿朵儿，可见我老了。”
他无奈看我一眼，摇头道：“其心可诛。”
我一愣，他似笑非笑。怔了一瞬，我幡然醒悟，哈哈笑了起来：“莫非雍正爷以为自个儿还是翩翩一少年？”
他一窒，哭笑不得。扫了他一眼，我抿嘴一笑，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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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过半就立冬了。冬日的小院，树木虽是依旧苍翠，却因着略略阴冷的天气，显得更加的清冷寂静。
产期就在这几日。数月来一直好吃好喝若无其事的我，忽然反常地畏寒起来。胤禛担忧旧疾发作，令太医院会诊。诊来诊去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只开了些润肺温补的药。整日懒懒躲在被子里，胃口也差了许多，眼瞧着日渐萎靡下来，胤禛又急又怒，太医们团团转，我自己倒不怎么介意，产期将近，再者又是冬天，总会有些懒怠，让我担心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虽然太医的脉案上一直说孩子很好，可我总觉得不安。皇后派来服侍的老嬷嬷有一回惊诧说道，这都八个多月了，按说胎动该十分厉害才是，怎么小阿哥没什么动静？说话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我听小满闲聊间说起，待要问一句人给遣到了哪儿，话溜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心中的隐忧却愈发重了。
这两天，太医们终于也发现了点儿什么，吞吞吐吐半遮半露地说了：这一胎……怕是有些不顺。我就像被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呆了半晌转头看胤禛，他煞白着脸，紧紧盯着太医正，那目光简直有些凶狠。
手被他攥得紧紧的，简直发疼。我定定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反而忽然平静了许多。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掌，暗暗告诉自己：既然总是要过这一关，还不如鼓起勇气，勇敢闯过去。
我开始按照嬷嬷们的指点，每天跪伏在床上，四肢撑起肚子正胎位。那姿势坚持不一会儿就脖子酸、腰酸，浑身僵硬。每次恢复时都得一群嬷嬷丫头们搀着、慢慢爬着伸展开身体，真是万分艰难。我一边咬牙坚持着，一边痛苦想：怪不得前面的日子那么舒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就这样趴了好些时日，效果如何不得而知，我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竭。
然后，终于到了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尽日不成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