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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峭寒三月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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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又下雨。
小雨逐着微风,在垂柳飘逸的枝叶间呢喃。嫩绿的细柳叶,彷佛悠长的情丝,正编织着一段美丽朦胧的童话。
我坐在檐下,看着丝丝缕缕的春雨润湿了窄窄的石径,忍不住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那句词怎么说来着?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我笑眯眯地抚了抚完全看不出变化的小腹,扬声道:“晓霜……”没等第二声出口,晓霜已满头大汗地小跑进了院子,顾虑着手中的提盒,又小心翼翼慢了下来。身后给她打伞的小丫头跟不上她的步子,狼狈地跑跑停停。我看着她一脸喜气夹杂着苦恼的怪模样,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
“格格,您怎么知道奴婢回来了?”她放下提盒,扯下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打开了盒子。
我捧起递来的一小碗莲子汤,深深吸了一口甜甜的香气,抬头笑:“怎么不知道?你最近走路都带风。”
一旁侍立的小丫头扑哧笑了出来,晓霜也不生气,跟着笑了:“奴婢心里高兴。”
我摆摆手,推开递来的小银匙,捧着碗小口小口喝了起来,这些天一直萦绕不去的小喜悦,又在心里轻轻叫嚣着。
谁不高兴呢?至少我看到的每一双眼睛都带着笑,每一张脸都亮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光采。胤禛更不用提,除了晨起上朝,午后、晚间批折子,其余时间他几乎都在这里。即便前几日为六科的事忙到彻夜不眠,他依然会在晚饭后到听松阁来看看我,一块儿吃晚饭,聊聊天,直到我安睡,才又回养心殿。
我极少见他这样不加掩饰的愉悦,先把公务放到一边、刻意抽出时间来陪我,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想想虽然高兴,又不免怀疑郁闷这一切完全是看在宝宝的面子上。
十三的礼物已经成批搬到了听松阁,箱箱柜柜一堆又一堆。我兴致勃勃地翻了半天,沉下脸:“我的呢?给我的在哪里?”
胤禛走过来一瞧,哈哈笑了起来。满桌都是小孩子的东西,小小的衣服,小小的被褥,小小的枕头,小小的肚兜,小小的拨浪鼓,小小的手钏,小小的金锁银锁……竟然没有一件我能用的东西。
“十三弟知道宫里什么都不缺,吃的喝的只有更加好,哪能亏着你?”他拿起一个小小的银质挂件仔细看了看,一笑,“他最是个有心的。”
我探头一看,脑袋嗡的一响:一条小龙!
紧张地直起身,瞪着他手里的坠子,我半天说不出话。胤禛看了我一眼,笑意更明显:“这是怎么了?”
我咽了咽唾沫,连假笑都忘了。十三这是在干嘛?
“十三弟心细,明年可不是甲辰年?”胤禛悠悠道。
甲辰?对了,明年是龙年,——可是我的宝宝不到明年就要出生啊。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偏头看看一脸轻松的胤禛,实在弄不明白这两兄弟在玩什么玄机。我在宫里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谁带过龙形坠饰,这个坠子到底有没有僭越?我接过小银龙翻来覆去看,心里渐渐又有些紧张。
还好还好,不是用金子打的,至少不是黄色。
“又嘀咕什么?”胤禛失笑,顺手取过小银龙搁到一旁,揽我坐在他的膝上。
我不敢乱说,喃喃道:“我是觉得,礼物好是好,就是太重了点,他日还礼……未免肉疼。”
他额头抵着我的后颈,哧哧笑了起来。我微恼,挣了一挣:“笑什么?我可没你有钱,月俸少着呢。”
他叹了一声,慢慢贴着我的脸,手放在小腹,轻声道:“放心。”
我的心猛然一跳,垂下眼,却不敢问。
“希望是个女孩子。”半晌,我闷闷道。
“男孩女孩都好。”他轻抚着我的小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像安慰,又像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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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们担忧的妊娠反应竟然一直没有出现,除了比往常嗜睡,我完全不像一个孕妇。或许胃口好了些,但我一贯吃得很多,显不出来。饮食上也没有出现什么新奇的偏好——当然,对食物我从来兴趣广泛,来者不拒。
总之,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好吃贪睡,在“孕妇”这个闪闪发亮的光环笼罩下,合情合理、名正言顺地发扬光大了。各宫的探视问安十之八九被“格格正在安睡”给挡了下来,现在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甜美一觉醒来,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补品,一边乐滋滋地翻看屋里越堆越高的礼物。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最最让我心花怒放的是,我终于终于不用去永和宫抄经了。
金贵的不是我,是我肚里的孩子,借着“龙子”的光,总算得以摆脱太后的阴影。尽管只有短短八九个月,可我还得坐月子不是?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抄抄写写倒无所谓,我是真不想待在那个笼罩着“永和宫气息”的小佛堂。虽然明知道太后不会将我如何,可也许天生气场不对,还是说就连永和宫的房子桌子凳子也看我不顺眼?——只要一迈进那个门槛,我就不寒而栗,浑身不自在。
太医会诊的第二天,胤禛带着我去了永和宫,按礼给太后娘娘请安。那天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举一动都万般小心,行走都牢牢扶着晓霜,更没有喝永和宫一口水。重生二十余年的经验和理智告诉我,太后不会也不可能戮害皇家血脉,可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丝恐惧,总像幽灵一般隐约缠绕在心底。
太后并没有因为要添一个孙辈而展露出丝毫的喜悦,从头到尾一直冷淡漠然,连几句场面话都说得轻描淡写,有气无力。对胤禛而言,这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迈出永和宫门槛的时候,他回身扶了我一把,随即握住了我,沉稳有力。
不由自主抬眼看他,那双眼睛那样冰冷,没有怨恨,没有怒气,只是漠漠的凉,还有一抹几乎淡得看不见的悲意。
余光看见永和宫深处,暗暗光影里那个沉默的女人。他心中的黯淡好像通过我们相握的手传给了我,我没再多看,也没有多想,只是牢牢反握住他的手,昂首迈出了那扇深红色的门。
回了宫,仔细一看太后赐下的东西,差点没气歪嘴。除了应景的金玉摆件,竟然还有一大叠我抄的经文。细一翻检,发现在那儿几个月抄下的东西全在面前了。看来就连我的笔墨放在永和宫,都玷污了那间屋子。自嘲想着,也好,说不定太后是想告诉我,抄经告一段落,咱们以后换个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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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最胜的时候,一件特殊的礼物搬进了听松阁。
古琴,一架古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琴身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显是古物。琴弦泛着幽微的光,映着窗外透进的暖暖阳光,投下数行淡淡的影子。
轻轻把手放在琴弦上,有多久没碰了?竟然这样陌生。
“上回听说你成日在屋里闷得慌,十三就合计着送你一架琴。”胤禛坐在桌边,小口啜饮着茶,“我原说你未必有精力,谁知还是送了来。”
我抚摸着琴身,瞪了他一眼:“又拐着弯儿气我。”
他端着茶碗儿,抿着嘴角笑。我懒得搭理,坐下来细细看这架琴。深枣红色漆,牛毛断纹,背面龙池上方刻篆文“秋烟碧”,两侧刻文“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
“李白的《南轩松》。”我喜道,“原来还应了我这间屋子。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呀?”
“应该是前朝的古琴。”胤禛放下茶,微微一笑,“八成是哪家古玩斋。”
我奇道:“是吗?”又瞟了一眼琴,悄悄缩回手:“那不是又很贵。”
他好笑地望着我,摇了摇头,颇为感叹。我也叹:“没办法呀,我们这样小门小户的,最怕欠别人东西。”
“你不欠他什么。”他微微出神,良久,涩涩一笑:“我欠他的。”
“我这个作兄长的,欠他太多了。”
我静静看着桌上的琴,只觉得眼睛微微发酸。刚刚过去的冬天兵荒马乱,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想不起,也不知道十三怎样了,膝上的旧病发作没有?
“别琢磨这些了。”我弯了弯嘴角,浅浅一笑,“这琴太久没弹,真是生疏了。烦你到御书房帮忙找几本书,我得好好回想回想。”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微皱眉:“身子不方便,何苦操心费神。”
“也没什么费神的,就当静心。”我笑着揽住他的脖子,“等八月十五,我们约了十三来,我给你们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