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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灯前夜有声】 ...

  •   我在宫里闷闷地住了两天,没有任何动静。除了源源不断的赏赐,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进宫那天虽没张扬,但也没刻意瞒人,一宫的主子娘娘不是聋子瞎子,却也只能装聋作哑。没有旨意,我算是什么身份?哪个品级?怎么称呼?怎么见礼?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想一想,我都替她们头大。不如静候观望,彼此省心。

      循康熙发送孝庄太皇太后的例,天子居丧以日代月,二十七天期满,新皇除服理事。腊月初十先帝的棺椁就已移至寿皇殿奉安停柩,挂在宫中千门万户前的白纱灯也都摘去了,换上了黄纱宫灯。

      我没有赶上服丧期,也就没那个荣幸给康熙披麻戴孝。也许胤禛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他不愿我拖着病躯跪灵守丧,也不想让我看到一片惨白之下的阴暗。他从来都如此。

      那个凄凉、肃杀、哀恸的紫禁城我并没有瞧见,站在高高的檐下遥望,重叠的瓦檐还是记忆里威严寂寞的样子,对这座宫殿来说,十年的时光并没有消磨掉什么,消蚀的,只有人。

      十二月中旬,康熙驾崩后一个月,远在西北的胤祯奉诏抵京。人还在京郊八十里地,先上奏折:“谒梓宫、贺登极孰先?”

      我看着桌上的奏折,那行字墨汁淋漓,剑拔弩张,几乎要飞出纸去,显然书写时愤懑已极。又看看胤禛,他提着笔,面色如常,淡淡看着奏折,半晌,落笔:“先谒梓宫。”回头微笑问我:“明儿个要不要随我一道去接十四弟?”

      我浑身一颤,苦笑一下,摇摇头。

      他笑了笑,道:“是我糊涂了,你身子不适,还是在宫里好好休息,安心将养。”

      安心?如何安心?

      后来几天,我没有看到胤禛,也没听见任何关于十四的小道消息。听松阁所有的宫人好像集体失语,统统变成了哑巴。我悄悄问过晓霜,她紧闭着嘴巴摇了摇头。看着她不安的眼神,我长叹一声,无言。

      默默站在屋檐下,檐上铁马一阵叮叮当当急响,夹裹着几丝数月来残留的哀伤与不安。庭院里的雪化了一半,薄薄覆在树枝、山石上。晓霜正在书房归置早上赏赐下来的几套瓷器,我想了想,招手叫过一个小丫头:“把偏厅榻上那件儿石青大毛斗篷拿来。”

      系好斗篷带子,我回头道:“你不用跟着,晓霜问起,就说我到外头走走,小半个时辰就回来,药煎好了就搁在炉子上温着。”小丫头不敢拦,答应着送我出了院子。

      附近景致很陌生,以往也从来没听过“听松阁”这么一个地方。也许重新修整过,也许根本是我孤陋寡闻。信步走在石子路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留心周围,皇宫的路枝枝岔岔,我从来就没弄明白过。

      不经意转头,忽然看见不远处梅树旁站了一个小宫女,正睁着圆圆眼睛好奇看着我。我下意识站住,她反应极快,忙快走两步,低头恭敬福了福:“奴婢给主子请安。”

      她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莞尔一笑,我道:“起来吧。”待要问是哪个宫里的,转念一想,又顿住。目光一转,见她手中捏着一个小瓷瓶,笑道:“出来收雪水么?这就去吧。”说罢提步要走。

      “格格请留步。”一个着深紫旗袍的宫女匆匆而来,捏着帕子请了个安。一望而知,是哪位主子跟前有头脸的大丫头。

      我温言道:“起来吧。”那丫头又福了一福,起身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千秋亭,请格格过往一叙。”

      心微微一沉,我下意识张望了一下,不远处太湖石堆叠掩映,露出亭子飞檐一角。

      拾级而上,我盯着脚下窄窄的石阶。紫衣宫女让去一旁,我低头弯下了膝盖,时隔十年,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又说出了这句话:“给皇上、娘娘请安。”

      一言出口,不由得恍惚。耳边是胤禛清淡的声音:“免了。”站直身,下意识抬头看他。明黄的家常袍子,米色穿云坎肩,只是脸上有些倦倦的,两日未见,他也在飞快打量着我,大概觉得气色还好,微微一笑:“雪还没化尽,晓霜那丫头怎么就放你出来了?”

      我展颜一笑,正待接口,忽觉旁边一道清泠泠的目光在我身上滚了一滚。敛了笑,我屏息,垂首不语。

      亭子里静了下来。我闷闷站了半天,忽然惊觉,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忙道:“回皇上,晓霜……没看见我。”

      胤禛笑了起来,声音虽低,却极爽朗。皇后瞥了一眼,转而向我微笑:“这位姑娘有些面生。”

      我不知如何作答,求助般看向他。胤禛定定望着我,缓缓道:“正要告知皇后,这是四川任布政使戴铎的内侄女程氏,因身子不好,此前一直在别苑休养。”

      我一凛,心怦怦跳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平静。

      皇后静了一会儿,微笑道:“好个灵秀姑娘,真是我见犹怜。”又道:“妹妹坐下说话吧。”紫衣宫女搬来一个八脚形鼓凳,放在紧挨着皇后的下首。我微一犹豫,辞还是坐?转念已大大方方谢了恩,斜斜坐了下来。

      我低着头,听着皇后絮絮说着什么,好像是哪个常在哪个贵人住什么宫。听了一会儿,没听明白,我渐渐走了神,脑子里琢磨着胤祥上回答应送来的狍子肉,这都快两个月了,怎么一直没动静?

      “皇上,”皇后将手轻轻放在我的手背上,长长的镂金珐琅指套冰凉,激得我微微一颤。“也不知怎么的,臣妾一见着程小姐就觉着投缘,真真是佛祖说的‘缘法’。”

      又转而向我,笑得温婉可亲:“妹妹远道来京,想是住不惯的,不如让她到我那儿做个伴儿,日常也好照应不是?”

      还好轮不到我做主。我羞涩一笑,声细如蚊:“奴婢不敢。”

      “不必了。”胤禛看了我一眼,眼中尽是古怪的笑意,“你那坤宁宫现今不得闲,她的病适宜静养,还是独门独院清静。立雪初来乍到,难免不惯,皇后要多加照拂。”

      皇后欠身答应,又笑着携了我的手:“妹妹听见了?今后咱们多多走动。”

      我忙跟着欠身,像复读机一样含羞轻道:“奴婢不敢。”

      皇后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似嘉奖又似安抚。

      ===========================我是囊中羞涩滴分割线==============================

      融化的雪沿着荷叶边似的瓦楞,滴滴答答落在檐下。小屋里一盏灯,一盘橘子,一身玫色的棉衣棉裤,窗纸遮住外面的漠漠夜色,一室的温暖。

      正倚在榻上胡乱翻书,晓霜掀起帘道:“格格,皇上来了。”

      我一骨碌爬起,还未放下书,他已弯腰进来,见我就笑。我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见他越笑越大声,忍不住羞恼,作势转身:“回去自个儿笑个够。”

      他以手支额,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我竟不知你最怕的原来是她。”

      我一怔,这才会过味来,装作极害怕的样子抱住肩:“是呀是呀,她是皇后,我是外室,官大何止一级,还不得做小伏低看人眼色?”说着也哈哈大笑。

      他盯着我,渐渐不笑了。我像自鸣钟一样当当当笑了好几声,才觉出不对:“怎么了?”

      “做小伏低,看人眼色。”他思量着,慢吞吞字斟句酌。

      我愣了半天,不安一笑:“这不是说笑嘛。”

      “这不是说笑。”他似笑非笑看着我,“你已经这么着了,还想着今后就这么过日子。我说错了没有?”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渐渐生出委屈,声音也带了哽咽:“那你说,你说我要怎么过?难道要爬到她头上叫板?”

      他定定看着我,眼中却慢慢流露出丝丝心痛,还有隐隐怒气。

      “用不着做小伏低。”他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定定看着我,眼瞳深晦,幽幽闪着光,“朕在一日,永不让你看任何人眼色!”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仰头呆望着他。四目相对,良久,他的眸中又闪过一丝温和笑意:“怎么?傻了?”

      我顿时清醒,清了清嗓子,眼眶有些发热。张张口,说不出话,半晌才抱住他的腰,埋首闷声道:“这可是你说的,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失信。”

      他轻声笑了,抚了抚我的肩,低低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紧紧抱着他的腰,我点了点头,嘴角却慢慢挂上一抹苦笑。连他都免不了受委屈,何况我?这皇宫,这世上,谁又周全得了谁?

      他扳过我的肩,皱眉道:“你不信?”

      “信啊,怎么不信。”我仰首,粲然一笑,“你不是一直都这样么?要不然我早甩了你远走高飞,一个人逍遥自在去啦。”

      他看着我,眉头慢慢舒展开。我笑着抚他的眉,这么说其实也对,只要他在一天,就一定会把我放在心上,他若不在……我也不用在了。

      半夜醒来,淡淡的月华映着残雪,满屋都是柔柔的清光。他阖着眼,鼻息沉沉。我微一起身,才发现两人手挽着手。轻轻抬起,细细端详,他的手掌宽大,手指颀长,睡梦中也把我握得那么紧。

      我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上,悄声道:“我也舍不得放开你。咱们手牵手,总是一块儿,好不好?”

      屋角火盆哔剥一声,爆了个炭星儿。他微偏了偏头,呢喃了一句什么。我无声笑起来,把脑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灯前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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