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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梦余一日残】 ...

  •   沉重的丧钟一声连着一声,好像永远也敲不完。端凝肃穆之中,隐含一丝凄厉。树梢的黄叶层层飘落,本来宁静的冬日黄昏,转瞬间显得那样肃杀和压抑。

      我木立在窗前,被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钟声震得一阵阵发晕。慢慢坐回椅子,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脑子里好像灌满了浆糊,混沌一片,交织着迷惘、震惊,还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与释然。

      历史没有改变,一切都按部就班地一一印证着,在康熙六十一年的末尾。这么说,胤禛就要当皇帝了?康熙这个年号已成为历史。雍正,我默念这两个字,感觉那样陌生。一想起那抹明亮的黄,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个目光炯炯的老人。不,他在我的印象中一直矍铄而威严,高高在上,没有弱点。可他到底老了,死了,世上有谁能不死?历史又翻开另一页,给过往那么多故事一个结局。

      我不知道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四周慢慢暗了下来,夕阳直直照进窗子,落到我面前。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铁门当啷一声巨响。我霍然起身,急急走出门,三个身着石青袍子的陌生人正快步向这边走来,末尾一人端着托盘。

      我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瞬间抽干,倚着门,几乎软倒在地。两条腿没有知觉地僵直着,我下意识抓住门框,闭了闭眼睛。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住了。

      “姑娘,奴才送您上路。”平直的声音,几乎有些刻板。

      我缓缓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一股又酸又痛的浊气直冲胸臆,以为自己会吓得哭起来,可是嘴角一弯,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好吃好喝供了那么些天,原也该杀了。”我自言自语。

      领头的人默然不语,抬抬手让了开去。一个红漆净面托盘伸到了我面前,左边摆着一个小小瓷瓶,右边,是一块整齐叠好的白绫。

      我踉跄着退了一步,几乎被门槛绊倒。原来我是这么怕死,真讽刺,当初决然投水的勇气到哪里去了?嘴角挂上几丝嘲讽,我想笑,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心底层层漫上的绝望与恐慌。

      胤禛,胤禛,你在哪里?!

      心里有声音在声嘶力竭,嘴唇却颤抖着,吐不出哪怕一个字。我捏紧拳头,下意识地望向唯一小院唯一的门。铁门半开着,粗如儿臂的铁链垂在地上,是被砸开的。我咬紧牙根,不让颤抖的牙齿发出声音,转回视线,盯着盘里刺眼的白,慢慢退了一步。是谁关了我?是谁想杀我?

      盘子不动声色地向前递了半尺,不偏不倚,正在我面前。

      “奴才送姑娘上路。”声音依然平直刻板。

      逃不掉了么?我满心惶惧哀凉,又想笑自己痴傻——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要死了。

      我静静看着面前的托盘,试图让自己平静,拼尽全力克制住话音里的恐惧:“有几句话须得告知尊上,烦请公公转达。”

      端着托盘的下人明显一愣,转头去看一旁的领头人。那人微一点头,我淡淡道:“请稍待片刻。”

      转身跨进屋子,我用力合上门,僵硬地坐到了桌前。毛笔斜斜滚在桌沿,淋漓的墨污了好几张雪白的笺纸。我慢慢掏出袖子里的手绢,轻轻擦拭着桌上的墨迹,试着理清脑子里混乱的思绪。

      时间不多,我要给谁写,写什么?蘸了蘸墨,我捏着笔,眼前浮现出胤禛微微含笑的脸。泪水迅速蒙住了我的眼睛,又一滴一滴落在了纸上。没有用的,我就要死了,死前甚至不能给他留一句话。他现在会在哪里?对了,他已经是皇帝了,有太多太多事情等着做……我到底与他是两条路上的人吗?

      蓦然间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打湿了桌上的纸。我用力捂住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原来是这样,原来不是怕死,只是不想一个人孤单单死在没有他的地方。

      我只是——不想和他分开。

      丢开笔,我匍匐在桌上无声嚎啕,要拼命咬紧衣袖才能堵住住唇齿间的呜咽。不过片刻之间,那么多过往的记忆一一浮现,鲜明得如同昨日。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注定的,上天要收回的时候,不会多等一分一秒。

      我擦干眼泪,轻轻铺开纸笺,默然半晌,写了八个字——把白羽坠子还给我。

      不是他,就是他,总归是那几个人吧?但愿他能看到这张纸,但愿胤禛送给我的礼物,还能陪我最后一程。

      吹干墨迹,我打开柜子抽出信封,把折好的信纸装了进去。提笔待要写,又怔住:写谁?愣怔半晌,叹气丢开笔,也罢,本来只存万一之希望,不如随它去。

      缓缓推开门,我扶着门框,轻声说:“端过来吧。”

      冰冷的瓷瓶让我忍不住一颤,极艰难地拔开瓶塞,我盯着幽黑的瓶口,只觉得这只手有千斤重,颤抖着靠近唇边,一阵无力,手指一松,瓷瓶竟然落地了。

      苦笑着轻轻抚摸白绫,上天连死法都不让我选。我慢慢举起冰凉的绸缎:“烦劳公公。”

      丝绸在颈间迅速收紧,瞬间竟然有兵刃的寒凉。我颤抖着,也许是怕,也许是冷。喉间剧痛难忍,无声张开口,窒息的痛楚让我天旋地转,视线渐渐模糊,有些什么却愈加清晰,眼前一帧帧飞快闪过的画面,都是他,只有他。

      他披着斗篷,在漫天雪花里一步步向我走来;他负着双手,背对着我独个儿站在亭子里;他阖眼睡在躺椅上,阳光筛落一身的碎金光芒;他坐在床边,一匙一匙,仔细喂我喝粥;他立在灯火朦胧的长街上,微笑牵起我的手;他搂住我轻轻摇晃,在耳边呢喃,许我未来种种;他焦急万分骑在马上,声声呼唤我的名字……

      眼泪滑过耳际,我无力勾了勾嘴角。带着这样的眷恋死去,来生必定还会遇见他吧……

      头疼得就要炸开,要命的窒息感让我下意识挣扎,手脚却已无力。失去意识的一刹那,隐约听见许多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一把抱住我的肩背,在我耳边大声吼着什么。颈间一松,猛然涌入的新鲜空气让我脑中轰然一炸,胸口剧痛,终于失去了知觉。

      ===========================我是饿滴要死滴分割线==============================

      那种即将被吞没的溺毙感又来了。我沉浮在黑暗的河水中,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每一次吸气,胸口和颈间都火辣辣一阵刺痛。用尽全身力气扑腾着,手脚却像坠了铅块一样沉重,我急得要哭,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直直地坠落,无力地挣扎。

      忽然之间,好像一股极大的力量托着我迅速上浮,直直冲出水面。我猛然呛咳出声,在灿目的光线中眯起了眼睛——

      “咳————咳————”我倏然挣起身。

      “立雪——立雪!”有人霍然起身抱住我,紧揽在胸前将我牢牢撑住。

      我闭上眼,趴在他的胳膊上拼命咳嗽着。胸口、喉咙撕扯的疼痛,死而复生的惊悸,也许还有这个怀抱带来的猝不及防的巨大幸福,说不清楚是哪一种力量,让我的眼泪哗哗直流,简直是在涌。我哽咽着、咳嗽着,艰难喘着气,在他的臂弯里憋红了脸,狼狈得直不起身子。

      “别急,别急,慢慢吸气——”他轻拍我的背,焦急为我顺气。

      我低喘着,过了很久,终于慢慢平静。干枯的头发凌乱披散在脸畔,面颊上又是汗又是泪,我静静伏在他怀里,竟然不敢抬头。

      “立雪。”他缓缓抚我的发,试探着叫我。见我并无反应,轻轻扳过我的脸,试图抬起我的下巴。我执拗地别转过头,下颌使力与他较近。他一顿,半晌,轻声笑了。

      “这是怎么了?又闹什么脾气……快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他低柔的声音让我又要落泪了。事实上,眼泪已经成串滑落,滴在他的手指上。他一颤,迅速地扳起我的肩,急切撩过我的头发:“怎么了?你感觉怎样?立雪,立雪!”声音都有些变了。

      我顺势直起身,趴在了他的肩上,闷闷道:“我很好。”

      声音嘶哑得像鸭子叫,几个字一出口,喉间又是一阵剧痛。我忍不住抽了一口气,他忙轻拍的我背:“别说话了,你颈上伤还未好,得将养些时日。还有你的肺,本来就不甚好,太医说只能慢慢调理。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事……”话音渐低渐冰冷,微透寒意。

      我一凛,抬了抬下巴。垂眸一看,一片明黄乍然入眼。

      猝然起身,我坐直身离开他的肩膀,愣愣盯着眼前的衣襟。五色祥云托着熠熠发光的正金龙,织金妆彩,缂丝刺绣,衬着耀目的明黄,几乎有些刺眼。

      “你——刚下朝?”我有些木讷。

      他静了静,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我依然不敢抬头,呆呆盯着他的衣襟,有些怔忡茫然。

      “傻女……”他抬臂,轻轻揽住我。

      这怀抱多么熟悉啊,我温顺地依偎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还是那样熟悉的味道,像春天结冰的湖水。好像忽然之间,我真正意识到自己安全了,他在我身边,我就在他的臂弯里,谁也不能伤害我,更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弯了弯嘴角,听到他清晰安静的声音:“换了一身衣服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梦余一日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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