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钟鼓自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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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我收到了特殊的谢礼——一整头鹿。鹿肉已洗剥干净，毛茸茸的鹿皮也剥得整整齐齐。夫妇二人千恩万谢，又让小女孩给我磕头，我忙示意晓霜扶起来，笑道：“这不是折我的福寿？”
“小姐大恩大德，有菩萨保佑，一定福寿双全。”我笑了，掺起小丫头细看：“脚上可好了？”“全好了。”小丫头水灵灵的，一双大眼忽闪忽闪，也不怕人，“村里大夫瞧了，说是亏得夹子下得好，没伤着筋骨。带回来的药也是极好的，镇上都买不到。”
那倒是，宫里的东西哪样不是顶尖儿上等货？我笑着松开手，道：“走两步我看看。可还疼么？”小丫头乖巧的走了几步，转回来匍匐在我身边：“不疼了。”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大嫂子，您家闺女真可人疼。”
农妇谦卑地笑了笑，道：“乡下丫头，上不得台盘。小姐要是能带着身边调教几年，这孩子就出息了。”
我微一怔，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低头去看那女孩，小丫头也正抬头看我，神态天真自若，落落大方，不羞不躁，我看着看着，真有几分喜欢了。想了想，道：“嫂子，我们家在北边儿，离杭州可远着呢。这孩子又太小，您当真舍得？”
那农夫一直老实巴交的不开腔儿，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安，转头去看妻子。农妇只微微一愣，飞快接口道：“丫头大了总是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舍不舍得？”
我看了看小丫头，温言：“你愿意跟我去吗？”她紧紧牵着母亲的衣角，看看我，又看看母亲，终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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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了契约，一个人就完完全全依附我、属于我了。这还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几年前我和赵瑾瑜也签过类似的文书，可是，赵瑾瑜是个倔强独立的大男孩，眼前这个柔弱的小丫头却整天跟着我，亦步亦趋，那种依恋，就像雏鸟。
送来的鹿皮晓霜做了个手笼，说“格格冬天正合用”。新来的小丫头由她带着，行事进退竟然有模有样。我看着却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怪怪的：不到八岁的小女孩子，应该天真活泼、娇憨爱闹才对吧？眼看着成了个小大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晓霜不以为然：“格格，家有家规，进了咱们府里不懂得规矩那还成？”我懒懒道：“是啊是啊，反正你家四爷规矩大，门槛高，若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指不定要把这丫头撵出去呢。”晓霜笑嘻嘻道：“旁人奴婢不知道，不过格格的人四爷定是要护着的，这也是护着格格的意思。”
嗯，这个马屁我爱听。
我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名字叫什么？”
“原先的不好，格格赐一个吧。”
我想了一会儿，手指在桌上点点画画：“这丫头生在夏天？嗯，节气书里说‘牡丹立夏花零落，玉簪小满布庭前’，跟你凑一对儿，叫小满吧。”
晓霜笑道：“那感情好，赶明儿再给格格添上白露秋分，小寒大寒。”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胤禛他们走后只来了一封信，近一个月来杳无消息，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年是肯定要回京过的，这么算下来，最多半个月也就要回来了。想一想，这回来杭州城还没怎么逛呢，下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晓霜以为我馋城里的小吃，劝我让侍卫买几份送回来解解馋算了，我郁闷道：“你老实讲，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只知道吃？”
晓霜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格格这是说哪儿的话。”
我更加郁闷了。发狠一定要去游西湖，晓霜拗不过我，唉声叹气地准备出门。我笑眯眯道：“还是晓霜心疼我。”晓霜闷闷道：“罢哟，您是主子，哪有奴婢插话的道理。赶明儿王爷回来打奴婢板子，格格记得美言几句就是心疼奴婢了。”
我道：“胤……你们家四爷那张脸是难看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打板子啊。拢共没求你几回，回回都提心吊胆，真看不上你这胆小劲儿。”说着嘻嘻一笑。
晓霜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
都说三月和雪天的西湖最好，其实深秋的西湖也很美。明净高远的天空，清爽宜人的凉风，碧波如镜，游人如织。我们叫了船泛舟湖上，水面吹来一阵阵微风，我惬意地眯着眼睛，砸嘴道：“这会儿要有只烧鸡吃就好了。”
话音刚落，划桨的船夫就呵呵笑了起来：“小姐倒是个利落人。这西湖上来来往往的贵人啊，小人见得多了，人人只说西湖龙井，西湖醋鱼，要烧鸡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臊得满脸通红，晓霜“格”笑出了声，掩口道：“老人家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呀，就喜欢凑到街面儿上大碗酒，大口肉，烧鸡算什么呀。”
船夫哈哈大笑，连小满也跟着笑了。我只好像自鸣钟一样当当当笑了几声。
正拿我开涮，湖面上远远传来渔女悠扬的歌声。细听一会儿，是用吴越方言唱的，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声音却极柔媚好听。我笑道：“西湖上的船家个个儿都有一把好嗓子，上回来我就听了的。老人家，你会不会唱？”
“会呀，小姐想听哪一出儿？”
“想唱哪首，就听哪首。”
船夫呵呵笑着，一边摇橹，一边放开了嗓子：
“霞光西照，长风闲调，千枝红叶秋枫俏。桂妍娇，又相邀，南窗倚菊松梅傲，千韵逸吟心线绕，山，依旧好，人，陶醉了。”
我“哗”一声，拼命鼓掌，晓霜、小满也随我使劲拍巴掌。船夫来了兴致，笑道：“还有好的呢。”放开嗓子又唱：
“落花无数满汀洲，转眼春休。绿阴枝上杜鹃愁，空迤逗，白了少年头。朝朝寒食笙歌奏，百年间有限风流。玳瑁筵，葡萄酒，殷勤红袖，莫惜捧金瓯。”
我霍然起身叫道：“这个好！”埋头寻了半天，只从荷包里摸出一小段螺子黛，转头道：“笔有了，谁有纸？”
晓霜笑道：“这湖中央上哪儿找纸。可惜也没有芭蕉，小姐上回还说有人拿芭蕉练字儿不是？”话音未落，“嗤”的一声，小满不假思索撕下半幅裙子，脆声道：“小姐，写这儿吧。”我大喜，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去了给你做一身儿更好的。”
晚饭就在船上烤鱼吃，这还是头回吃到原汁原味的烤鱼，虽然作料不怎么全，还是鲜得要命。我吃得狼吞虎咽，要不是顾忌鱼刺，早就全塞进嘴里了。晓霜实在不放心我的馋样儿，一边吃着一边唠叨：“唉，小姐，慢些儿，这些都是你的，剩下的都是你的啦……”
直到月上西楼，我们才依依不舍上了岸。晓霜放了一锭银子在船夫手中，我不待他惊讶，笑嘻嘻道：“不为你的船和歌儿。晚上的鱼全都填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待回了家，已经天色全黑。我进屋掌了灯，急唤小满把那面写了字的布拿出来。平铺在桌上一看，我愣了愣，不仅是渔夫那两段曲子，还多了一些歪歪斜斜的字儿。细一看，写着“田字岛，九曲路桥开。梦断天涯他乡客，云烟直送秋晚钟，风雨故人来。”是我白天赞不绝口的、涂在石碑上的一首无名诗。
底下密密麻麻，写几个字空几个字，我细看半天，又惊又喜，叫道：“这不是白天那首听不出词儿的歌？”拿起笔边看边猜边填。
“……好雨依旧润着，春风十里杭州，
误了我登台高歌、酒酹江月的时候。
试问英雄在何处归隐，挑灯看剑？
合着我在落花窗前读了些、莳花的书！
绒软的树杪，依然有汉唐明月，
我碌碌的年寿呵会有几何？
沉浸在西邻晚炊的秋烟,，
已不见月明里暮钟的沉约。
风中桐花悠然自落，
我遥遥不能归来的目光，
落晖般洒向杂织的街巷。
多少英雄如我，落花时节，
悠闲在樟树的荫里徜徉？
车鸣煅进隐约的水音里，
三吴繁华，仍是十里钱塘。”
我呆呆看着布条，又疑惑看看小满：“你识字儿？”她点点头，道：“哥哥教给我的，哥哥念过书，中过秀才。”停了停，又道：“这些小曲我娘和姐姐都会唱好多呢。”
这首渔歌用辞典雅，内蕴高洁，恐怕不是普通的乡间小凋。西湖上卧虎藏龙，不知多少仕途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把一腔才情都抛向了山山水水？我笑了，捧着布条儿转了个圈：“小满啊，我觉得二十两银子买你太便宜了，赶明儿再给你娘送点。”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钟鼓自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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